晨膳未见姬夏舒身影,他素来有晨读习惯,用膳时辰较众人要早,通常都在自己院中独自进餐。
用完膳,娇耳同李家姐妹一道跨出厅门,李婉莹忽在廊柱旁驻足,伸手虚拦娇耳去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冬至将至,听闻朱雀大街有西域商队云集,妹妹可愿同往一观?”
娇耳闻言眼眸微亮,本就存了出门散心的念头,自大病初愈后还不曾上街。她拢了拢斗篷领口的白狐毛,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洇出细碎水珠,轻 “嗯” 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雀跃:“我先往二哥哥处问安,半盏茶功夫便去找姐姐。”
“不急,左右这会儿还早,妹妹多和哥哥待会儿。”李婉莹嘴角温软笑意又多了两分。
“巴巴地带上这病秧子作甚?”盯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李婉妲秀眉蹙起,扯出个冷笑:“天天黏着表哥,烦人精!”
“才几日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李婉莹杏眸斜睨过去,眼尾挑起三分厉色。
李婉妲抵住舌尖“哼”了声,不情不愿跟着姐姐回了芳菲园。
姬夏舒正在内室更换书院常服,外衫半褪时听得门外传话:“小姐来了。”铜镜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思虑一瞬又将月白外衫套上,抬手抚平衣角褶皱,神色恢复如常。
娇耳背对门扉立在厅堂中央。淡粉短袄掐出杨柳腰,髻上白玉牡丹簪在脑后轻颤,鞋尖在青砖地上碾出个半圈。听得脚步声急急转身,两人眼波相撞又仓促别开。
“哥哥早!”她屈膝,唇角抿出个勉强弧度,目光擦过他左脸,那道细长伤痕覆着层浅褐色血痂。眼皮不觉跳了跳,幸而伤口不深,若真损了这张俊脸,怕是祠堂跪穿都抵不过这桩罪孽。
姬夏舒左手背到身后,声线较往日沉了三分:“妹妹寻我有事?” 垂眸瞥了眼她手中捧着的盒子。
“哥哥瞧。”她突然踮脚把额头抵到他鼻尖下方,暖香扑面而来,“用了姨母送来的雪肌玉容膏,我额头连丁点红印子都没留呢。”话音未落自己先瑟缩一下,却仍梗着脖子等审判。
姬夏舒目光凝在她光洁饱满的额面,圆润线条自眉间舒展至鬓角,视线下移掠过微翘唇珠,最终落在随呼吸起伏的雪白颈项。
他喉结一滚,嗓音暗沉:“嗯,倒是疗愈得彻底。”掌心朝上摊开的刹那,娇耳已将药盒塞进他手里,冰凉的珐琅纹路硌着肌肤,她抽手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纹路。
姬夏舒指尖蹭过被触过的皮肤,眼睑压下半分,气已消了一大半,心中又生了别的念头,将药盒反手扣在案上,语调微微上扬:“有劳妹妹帮我。”说话功夫已置身太师椅上,左脸朝窗棂偏去三分,晨光在痂痕上勾了道金边。
娇耳犹豫上前,捏着素绢帕子的指尖在药膏瓶沿虚虚一绕。
“妹妹就打算这样糊弄我?”他眉梢微挑,眸光扫过她手中的帕子,声线里不觉掺了三分笑意。
娇耳缩回手,鞋尖碾着青砖缝,声音微懦 :“我没洁手。”
“哥哥不嫌。”他指尖叩在红木案上,面上浮起温润笑意。
娇耳莲步轻移堪堪与他并肩而立,眼尾弯成新月的刹那突然侧首,右眼冲他飞快眨了下,石榴裙旋出半弧急退至廊下,及至门口处回眸又冲他嫣然一笑,脆生生道:“我同婉莹姐姐约好上街,下次再帮哥哥涂。”
他嘴角一翘,面上笑意更浓了——她从来都不听自己的,春风拂过山棱般的眉眼,眼波一转又生出一丝机灵古怪,分明恼她这般恣意,偏生心尖那簇火苗总往她衣袂间飘。
扬声召来朗月,沉声道:“跟着小姐,她所至之处,所会之人,一一记下。”朗月领命,旋即匆匆出门而去 。
国公府距朱雀大街不远,娇耳与李家姐妹相商,决意信步前往。三人各自携两名贴身婢女,袅袅婷婷地迈出府门,不多会儿 ,便至主街 。
临近冬至,朱雀大街一派繁华盛景,千盏羊角宫灯高悬,酒肆中胡姬捧出热酒,甜香气息弥漫。
街上胡商颇为惹眼,高鼻深目,头戴饰有宝石的毡帽,身着色彩斑斓、绣满奇异花纹的长袍,腰束镶玉宽腰带,挂着匕首、皮囊等物。推着堆满西域货物的小车,车上有和田美玉、异域香料、波斯地毯等稀罕物件,一边操着蹩脚官话,一边热情招呼路人 。
姐妹三人看得眼花缭乱,喜爱之物挑了一堆,身旁婢子的手上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
就在娇耳手持于阗青玉耳坠,专注为李婉莹比量耳垂,忽觉波斯铜镜光影晃动,转瞬,八匹枣红骏马驮着鎏金食盒,裹挟着雪尘,如疾风般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八匹一队,络绎不断。
她身旁一女子受此惊吓,怀中梅花香囊坠地,篓中艾草香饼斜飞而出,“哗啦” 一声,撞碎胡商的琉璃瓶,紫红胭脂瞬间倾洒,在雪地上晕染开一片绮丽却又凌乱的色彩。
眨眼间,周遭人群仿若受惊的鸟兽,四下奔逃、乱作一团。娇耳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脚仿若陷入泥沼,动弹不得。她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瞧着那玄色车驾裹挟着飞扬的雪沫,风驰电掣般迅速转过坊角,片刻,便没了影踪,只留下空荡荡的街巷和弥漫的雪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