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荔还在踌躇时,虞守白便和陶晓山回来了,寒眸冷瞟过她:“张家在开明坊五柳巷,咱们现在下山,顺路去趟张陌家。”
-
开明坊内平民居多,到了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口都淌着淘洗过的水渍和烂菜叶,妇人呵斥顽童的尖利声不绝于耳。
而张家住的小宅院,门口干净整洁,老旧发白的桦木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书声读落三更月,笔阵扫落万里云。”显然是本坊间的读书门第。
郑星推开门,发现里面安静得几乎瘆人,砌石堆成的花圃里,一株硕大的山茶花枝叶离披,玉色的花团大如小斗,在朦胧昏色中很是惊艳人眼。
赵初荔站在后面,伸颈看了看,正要往里走,忽然被一股大力狠狠拽住,她惊愕转身,见是虞守白,顿时面色一冷,望着他深壑似的的寒眸,质问道:“虞公子,你这是何意?”
虞守白却望向了山茶花的根土,只见半人高的花圃中,那一片崎岖凹拱的黑泥暗黑发腥,他并未多加解释,而是用力将她掼到了郑辰身后,声线隐隐绷紧:“守好她,都别进来。”说完闪身进了大门,迅速反手把门关上。
赵初荔一呆,摸住了玉符牌,喃喃自语:“此地并无妖气啊。”
叶眉蛟和双生子的表情却变得难看至极,嘴唇翕动着,似乎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禁忌。
赵初荔将脸一垮:“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能不能别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郑辰眼神轻闪,从怀里拿出贴身的隐鱼佩,细长的手指握住她的的,把玉佩放了上去。
赵初荔掌心一顿酥颤,她惊讶地发现这个鱼形法器一边震动,一边显现出了鳞片,鱼脊部分变红,鱼腹浅白,头尾上下摆动,似乎想跳出掌心,她慌忙一把抓牢,问郑辰:“这玉佩怎么活起来了?”
郑辰和郑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转头:“请叶姐姐告诉殿下。”
屋内传来掘土的响动,赵初荔都快被他们急死了,叶眉蛟只好咬了咬唇,把心一横:“有人在用邪术养妖,那株山茶花受到点化,妖丹已成,只差形成本体了,这个玉佩叫做隐鱼佩,除妖门中有此物者不多,是专门用来查验邪术的。”
难怪他们表现得犹犹豫豫,原来涉及到除妖门中的丑闻,“张家怎会有人懂得邪术?难道他家曾有人在除妖门中?虞公子好像在挖土,这样做就能阻止山茶花成妖吗?”赵初荔追问。
三人面色犯难,叶眉蛟道:“师叔祖自然有他的道理,殿下站远些,兴许那花会不甘心,一旦突破了妖力,到时候就——”
话未说完,小院便爆发出一团莹绿的强光,那光也怪,不仅不能照亮,反而吞噬掉周围所有残光,将小院及其附近包裹进一片黑绿,三人犹如进了一个望不见五指的洞里。
叶眉蛟大叫一声不好,骤然间,赵初荔胳膊收紧,被郑星郑辰左右携夹住,向后腾跃,疾急撤出这片黑洞。
掠身几息之后,郑辰懊恼道:“怎么回事,为何总出不去?”
“好香啊!”赵初荔在空中抓了几把,鼻子用力吸了吸,“你们闻到了吗?”
是山茶花的清香,持久的花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味道特别。
叶眉蛟立马捂住鼻子,郑辰也捏住了鼻子,还不停地示意赵初荔照做:“殿下,快像我这样!”
绿莹吸收光线,让黑洞变得更加深暗,赵初荔什么也看不见,郑星实在担心不过,便憋着气,伸手捏住了她的鼻翼。
于是赵初荔啊的一声,张开嘴大口呼吸,吸进了更多的花香。
“殿下不能吸!”郑星又去捂她的嘴,鼻子一通,花香钻进去,她享受地闭上眼,呆笑着渐变昏聩。
一股白烟冉冉升起,游动在整片充满绿莹的黑暗中,绿莹痛苦扭腾,发出呲的声响后消失无踪,白烟势不可挡地吞噬,绿莹消失的瞬间,光线透出,叶眉蛟放下手,松了一口气,只见黑洞越变越亮,直至隐遁。
赵初荔被双生子夹在中间,脑袋低垂,她在混沌不清里摇摆晃动,身似不系之舟,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刮过,带着一股潮湿的水腥气。
她又来到了若孚境中。
峻拔的身形独立在舟头,赵初荔站在他身后,可以看到腰际黑铃的缘口,一截黑色水晶弧线斜挂在窄劲的腰间,紫色丝带束住黑韧的发根,墨发扬在风中。
“这舟要去哪里?”赵初荔手足无措站在舟心,声音充满了惊怕。
这个结界只有她和虞守白,郑辰说过,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进入对方的私秘境,可她却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许虞守白正是故意如此,在一个别人都到不了的地方,了结了她。
她浑身汗毛竖起,满是忌惮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他的后背。
舟头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脸上带着冰冷的自嘲,缓缓转过身来,他幽黑的眼里发出清蓝的光,很透心凉,随着小舟上下沉浮,一股逼仄的寒意浸入骨缝,赵初荔忍不住有些哆嗦。
水面凝结成冰,冻起了白烟,无数冰块碎裂成片,随着浪头撞击扁舟,接二连三地发出冰层皴裂的巨响。
“去哪?”他的声音像泓羽,四散飘渺,覆盖附近的水面,尾音久久不绝,“这个问题我思考了那么多年,可无论回到哪一世都没有答案,殿下,你能否告诉我,它究竟要去哪?”虞守白踩着船橼,两只脚分开了一段距离,双手负在身后。
这时,黑铃在腰间发出了悦耳的铃声,他握住了铃身,面露怔仲,这是当初黑铃认主时发出的声音,只有黑铃承认的主人才能听见。
可为什么,那个异数此刻的表情如此愉悦?
心里有一块铅在急剧下坠,不可逆转,虞守白寒声道:“你听得见黑铃的声音?”
只见赵初荔奇怪地看着他,疑惑:“当然听得见!我又不聋。”
铃声愈发欢快,空灵绝响,虞守白大步跨向前,面色森然:“为何?难道是这块玉符牌的缘故?”
赵初荔欲往后躲,被他一把薅过胸前,恶狠狠的用力,吓得她花容失色,那一瞬间连胸都吓凹了!
“这块玉牌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他举到眼前,用指腹不停地抚摩。
赵初荔气得双唇哆嗦,忽然电念闪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手,难以遏制地抓了上去,“你不觉得麻吗?也不疼吗?”
虞守白回想那日在白凤台,玉符牌给他的下马威,也感到很奇怪:“这次没有感觉。”
赵初荔虽然想不通,但也松开了他的手,这时铃声轰然高亢,从曳金撞玉的泠脆,变成虎啸龙吟的旷远,扁舟在脚下颤颤巍巍,水面冰层发出了强烈的共鸣,犹如鹤唳莺鸣,声势浩盛至极。
虞守白手持玉符牌,等于牵住了赵初荔的脖子,他猛地转身,赵初荔只能跟着他转。
“黑铃认主了,赵初荔,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望着周围的异象,紧紧蹙眉。
赵初荔像无辜的小狗一样伸着颈子,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庆幸——他终于承认她是人了。
......
她苦悲地扯了扯冰蚕丝线,玉符牌从虞守白手里滑脱下来,回到柔软的地方,两人肩并肩,安静地站在小舟上。
铃音排山倒海,强盛的力量随着声波一次次地荡过水面,望不到头的冰层开始溶解,白色的烟雾升腾在整个水面,如水珠织成的轻纱,裹住了扁舟。
淡逸的山茶花香消失在张家附近,零落的灯火蜿蜒在五柳巷中,空气中偶尔飘来饭菜的香味,过路的行人尘色匆匆,急赶着回家饱腹。
赵初荔睁开眼,暖橘的光晕深深浅浅照在地上,她的意识尚在恍惚。
“殿下终于醒了!”郑辰高兴得叫出来,声音打在她脑门,她抬起头,眼界变得真实而清晰。
此刻,虞守白面对着张家院门,背影透出思索。
叶眉蛟检查她全身之后,眉结终于松开,起身来到了虞守白身旁:“师叔祖,里面都解决了?”
虞守白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继而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
叶眉蛟面露疑惑,凭师叔祖的法力,解决一个未成妖的玩意应是手到擒来,她紧张追问:“什么意思?那山茶花还是化形了?”
虞守白凝神回想了一下,有些遗憾地道:“我把花圃里的花根都起了出来,本该彻底斩灭这只花妖的,可最后发生了一点意外,还是让它逃出一截,大约半尺花根。”
叶眉蛟冷嘶:“那么长的花根,足够妖丹再生了。”
虞守白脸上掠起阴霾,转身道:“郑星郑辰随我进去,处理张家人的尸首,你们俩就等在外面吧。”
赵初荔黑晶的瞳孔缩了缩:“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