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叶眉蛟见状,担忧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未好全?嘶,不如我送殿下回宫吧,笑得怪瘆人的。”
赵初荔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没看出来。
“你留下处置,我送她回去。”虞守白笑中透凉,狭长的凤眸锁住她,“殿下,请——”
叶眉蛟二话不说遁了。在家族内部,她忙着做空叶知则,在外面,她跟红顶白,看见盟友有麻烦就绕开。
赵初荔想要跟她毁约!
“本殿自己会走。“她甩下脸,转身走上了天井边的卵石径。
虞守白相距数步,视线在她背后反复逡巡,赵初荔的后脊梁都被他看麻了。
大明宫犹如夜色中休憩的巨兽,沉默的力量依旧使人心生畏惧,横梗绵长的皇城宫墙下,卫戍宫城的披甲将士们正在巡逻,见到公主晚归,纷纷手持火炬上前来迎。
赵初荔出入惯了,跟虎卫的头目们都很熟悉,她跃下马背:“杨家大郎,你手下的人可都利索?”
杨大郎黝黑的脸膛被火光映得发红:“但凭殿下吩咐!”
她身后有了兵,神色即刻昂然,杨大郎说完,她便矜然转身:“虞守白,你不是要送本殿回宫吗?还不下马,难道想骑马入宫门?”
清亮的声音在浓酽雄厚的夜色中,犹如一串击珠曳玉。
火焰在夜风中肆意舔舐,背后矗立着一望无尽的森黑宫墙,大明宫匍匐在后,这煊赫的赵家江山,便是她坚不可摧,甚至宗师都要跪拜行礼的的强硬靠山。
将士们在她身后,赵初荔站姿慵懒,杏眸中浮动着冷霭,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时,笑容里泻出甜美的杀意。
杨大郎跟着宫中主子的时候不少,一打眼就知十殿下的心意,不过是想要作势吓人,他立刻拔出佩剑,直指马背上的虞守白:“殿下有命,还不下马!”
他一动,所有虎卫便也拔剑,寒刃刺出一片雪光:“下马!”
吼声震耳,飘荡在风中,火光被风呼扯得奇长,在身前投下密斜的黑影,犹如一群恶鬼逼命。
赵初荔歪头,咬住了一点下唇,笑意深沉地望住他。
声音消失的寂静间,虞守白兔起鹘落,轻轻跃地,如正在捕猎的山林之王,专注而无声地走向了猎物。
赵初荔始终噙笑,眼中的云山雾罩渐渐荡远,露出天家才能作养出的富贵花貌,天真地娇睨着他:“真要送本殿入宫?你不是想监视本殿的行踪吧?”
笑容毫无预兆地消失,她疾急后退数步:“拿下!”
一霎儿间,杨大郎及将士飞鹰奔兔,团团将他围住。
虞守白站在圈中,透过空隙看小娘子朝他趾高气扬:“你敢不敢在这里,对他们用法术?”
宫墙根下,虎卫环伺,擅用法术会招来不敬皇室的罪名,他只能凭身手。
“拿下他!”赵初荔又是一声令下,退到了打开的宫门中间,灿笑着向他挥手告别。
杨大郎及其手下将士猛扑向虞守白,想配合她演完这出戏,把姓虞的小子按在地上摩擦几下,让殿下出出气。
正狞笑着刺剑,站在圆心的男子忽而消失,接着杨大郎肩膀一沉,站立不稳,单腿跪地,这一瞬,虞守白的靿靴底已经擦着他的头皮,从头顶飞掠而去。
虎卫们狼奔豚突,拼杀到一起,才发现目标已经没了。
杨大郎愤怒地扔出佩剑,一举刺向他背心,被轻而易举地避开。
宫门缓缓合拢,赵初荔落下手刚要转身,刹那间变了脸色,朝着势不可挡飞身向她的男子,毫不掩饰地,汹涌出无限杀意,她伸手向后腰,握住匕首。
虞守白堪堪闪身进了宫门,一道雪寒的光便快如闪电,直划他的咽喉。
虞守白踅身扭住她的肩膀,力大无穷,赵初荔痛得激出了泪花,将匕首换手后,反手又朝他的心脏刺去。
寒刃划破了胸口的霞紫光锦,在布料撕裂的瞬间遽然停顿,虞守白从身后挟持,捏住了她手腕。
“你敢刺杀公主?”赵初荔在极度气急败坏下,还能保持理智地对他冷笑。
“烬暗铃力照不出你的原形,你到底是什么?”他固执己见的声音随着呼吸,喷在她的耳廓,“真正的十殿下已于五年前殒命。”
赵初荔触电般的一震,匕首脱落,忘记了挣扎。
“我猜,你就是师父测出的大劫。”虞守白说完,不屑地松开了她,在宫人们惶恐的注视下,施然走出了宫门。
赵初荔脑中空白刺鸣,她发愣良久,才蹲下去,捡起父皇赠她的匕首,插进鞘中,拍了拍身前的灰土,扬长而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虞守白如何知道赵初荔已死,而她不是真正的赵初荔?那他会不会跟阿爷胡言乱语?阿爷知道真相,会不会杀了她?
赵初荔不能坐以待毙,可是现实如山,杀他很难,他的软肋到底在哪里?
宗师收下他,必有特殊缘由。这个缘由,阿爷他清楚吗?明天见到阿爷,该怎么套话,才会显得自然?
赵初荔边走边想,来到揽霞宫外时,已变得异常冷静。
“荔荔。”
黑暗中斜出温和的一声,叶知则便走到了她面前,清隽贵气的面孔令人不适。
她望了望四周,没人。
俩人相距太近,叶知则的袍子被风一吹,缠上了她的,赵初荔压抑住腻味,后退几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知则静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在一笔笔描绘,从眉眼、鼻唇、到每一缕发丝,目光太过专注,也太过放肆。
“叶知则,我不想看见你出现在此。”
她侧目望向宫中,不知是谁在翘角亭里点着羊角灯,暖黄明灿的光晕散进夜色中,照在她布满寒漠的脸上,犹如冰冷玉石泛起一层莹。
她终止与他的对峙,足尖向前探出后,被他从正前方堵住。
他挡在前面,认真强调:“荔荔,我不喜欢听你这样叫我。”他熟悉地找到她柔软的手,用力握紧,像急于握住她的心。
赵初荔冷声笑了笑:“姐夫。”
叶知则听若未闻,悠悠望向了揽霞宫:“过去我进宫,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从那座亭子,可以观赏到整个大明宫最美的晚霞,荔荔,我们在一起看过多少次,你记得吗?”
他抬手轻抚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最喜欢的紫色晚霞,我陪你看过无数次。”
“不,我并不喜欢紫色的晚霞。”赵初荔否认,“也不喜欢紫色。”
叶知则心中莫名烦躁,手上继续用力,攥得她两眼发红,在他看来有些楚楚可怜。
“七姐来了。”她轻声,看向他的身后。
手腕变得一松,赵初荔揶揄道:“姐夫慢走。”
翘角亭的橘光晃了晃,光束从地面升高,被人提至腰际,脚步声疾急而来。
桂月紧张的声音先一步至:“殿下,若有宵小潜入宫中,臣即刻通报虎卫前来捉拿。”
赵初荔扬声:“是姐夫深夜路过此处,不必惊动虎卫,让阿兄和阿爷知道,他们又该担心了。”
羊角灯在浓夜中荡开了一片澄明,桂月身穿合体的女官服,头戴蝉翅帽,对叶知则稍作打量后,并未行礼,而是站到赵初荔身旁,对他打起了官腔:“殿下既然说不必,臣便依殿下所言,不过还请驸马莫在此处逗留,被巡逻的虎卫遇到了,也是需要交待的。”
叶知则一脸的贵气变成了黑霭:“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揽霞宫的人,口齿如此伶俐。”
桂月以身挡住主子:“不敢当驸马夸奖,因我父亲是侍御史,身为其女,口齿自然不差。”
御史台子弟,在现阶段对上四大除妖世家,可谓是高高在上。
叶知则无声冷笑,寒光闪过眸底,却只看得到赵初荔在她身后露出的衣角。
“驸马慢走。”桂月的语调抑扬顿挫,彰显官威。
叶知则甩袖离开。
夜空浓云蔽顶,正圆的羊角灯似一轮黄玉的月,游动在环水叠石间,草叶尖凝着浅露,踩在脚下能感觉到清凉。
“殿下没事吧?”桂月的眼神透着小心。
赵初荔揉腕:“你这几日一直防范着?”
桂月总是在细腻中暗藏大将之风,必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才会在此等候她回宫,她笑出右颊的梨涡:“殿下无碍便好。”
“太子殿下今日命人送来一匹蜀锦,是紫莳的缠枝牡丹,光华璀璨得人眼都挪不开了,不如殿下做一件宽袖的褙子,穿去给圣人和太子看看?嘉月已经收进了库房,可要让她取出来,交给尚衣局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