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老刘这周接的第三单。
客人姓陈,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老刘尊敬地称呼她为:“陈女士。”
陈女士打从上车就没说过话。
她穿得严丝合缝,巨大的卫衣兜帽把整个脑袋都罩住。
老刘是个自来熟的人,他做货拉拉这行很有些年头,枯燥的搬家路上,他闲着没事,会和客人聊天。
但陈女士毫无回应。
在老刘和她打了招呼,并且发现她没有吭声时,老刘也机敏得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
从丰城出发时是傍晚,开到隔壁西京市,要将近五个小时的路程。
再加上今晚下雨,老刘在心里合计,抵达西京,就是深夜十二点了。
他还要帮客人把行礼搬上新家,今晚估计不用睡了。
老刘振作精神,盯着车前窗外。
卡车沿着国道,行驶在两山之间。
雨越下越大,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小雨,看来又没准。
老刘瞥了眼后视镜,隔壁副驾驶座的陈女士一动不动,就像…一具摆放成坐姿的尸体。
“……”老刘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车窗上起雾了,雨刷一刻不停的工作,扫除雨水。
明明是夏天,老刘却感到一股凉意。
那股冰凉就像冷刺,细细密密地往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扎。
老刘倒抽一口凉气,吸进肺里的空气也是冷的,寒冷刺骨。
暴雨越下越大,车里越来越冷。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砸下来,老刘一个激灵。
瞬间的闪电照亮了前方,山坡上的国道向下倾斜,就像莫比乌斯环通往诡异莫名的方向。
他好像在两座山间打转,老刘瞪大双眼。
对向没有来车,整条国道,只有他和他的货拉拉。
多久了?好像有大半个小时,没看到其他车辆了。
这条国道,平时车并不少。
老刘敢用他十年从业经验保证,今晚车少得不正常。
越来越冷。
老刘开始打哆嗦,他说话的时候,呼吸打颤:“姑娘,要不,咱开个空调吧,太冷了,你觉得不。”
陈女士仍然没说话。
老刘心里生出个念头,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太诡异了。
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
老刘没有减速,他松开握住方向盘的右手,手臂抻长,战战兢兢地,靠近隔壁陈女士的鼻尖。
没有呼吸。
老刘呼吸停滞,心脏一并停止跳动。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
前方山坡上,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老刘头皮炸开。
好像是个人!
——披头散发的女人!
他的右手忘记收回来,他不相信这位陈女士真的死了。
他盯着前方,左手死死捏住方向盘,整张脸因为惊恐而扭曲,他的手背暴起了无数青筋。
鬼使神差的,他想踩刹车,却踩下了油门,货拉拉在大雨中加速,发出嗡嗡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右手腕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老刘在惊恐中回头,这位“陈女士”终于有反应了。
兜帽落下去,露出她恐怖的面容,她的嘴巴裂开,没有嘴唇,白森森的两排牙齿穿透了他的皮肤和腕骨。
老刘浑身颤抖:“陈…陈小姐?”
就在这时,“陈女士”扑上来。
老刘生前看的最后一幅画面,是这女人尖长的指尖,犹如锋利的钢针,悍然穿透他的喉咙。
动脉破裂,鲜血喷溅。
她向右一划,老刘半边脖根断开,喷洒的血水糊住整面车窗。
他的脑袋摇摇欲坠地挂在剩下半边脖筋上,右侧驾驶窗倒映出他死不瞑目的扭曲面孔。
货车失去控制,摔下陡峭的山崖,激起数声轰隆巨响。
*
秦跃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他亲太奶都来接他了,太奶问他:“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秦跃摇头,嬉皮笑脸解释:“太奶,我当警察了,特警,牛逼吧。”
太奶语气特别时髦,紧跟阳间节奏:“你牛逼,你能把自己玩儿死,小兔崽子。”
秦跃想要靠近她,他朝她走去,脚下却出现一条黑色河流。
秦跃望向她:“太奶,我真死了啊?”
太奶满脸嫌弃:“都让你别拼命了,明知道有炸.弹还往上扑,找死啊。”
秦跃挠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你,提前来见你了吗。”
“你还真不怕死啊。”太奶说。
对于死亡这件事,秦跃自认为早有心理准备:“太奶,干我们这行,很难寿终正寝,怕不怕都一样。”
太奶挥挥手:“臭小子,再赖着不走,你头七都要过了。”
“过就过了呗,”秦跃不太在意,“太奶,我搀着你走。”
太奶不要他搀,她伸手往他面前一指:“你看。”
黑色河流突然无风自动,中间一束水流喷泉似的涌上来,大地开始颤动。
秦跃稳稳地站着,纹丝不动,他抬头望去。
刹那,周围景象更迭,就像撤去了阴间的幕布,他站在陵园里,这里埋葬了他那些因公就义的同事和朋友。
秦跃神色微凛,他正色起来,沿着青石板台阶,拾级而上。
他看见了自己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