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李大姐转了转眼珠，也顾不上夹菜了：“我老家有个小姑娘，长得可漂亮，现在就在市里当白领，也是单......”

“大姐，那个高个子男人怎么回事。”苏云离放下筷子，突然出声打断。

“哦......”李大姐愣了一下，思绪马上被牵引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马上开口道：“就是......反正就这两天儿，这个男的吧，就在咱们这栋楼底下转悠，一开始我也没在意，可是出去买菜回来，这男人就使劲儿盯着我看，我都上了楼，这家伙居然还跟进楼道，往上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就赶紧掏钥匙开门。”大姐说着，心有余悸地问苏云离：“不会是哪儿来的流窜犯吧？看打扮，干干净净满整齐的，也不像，可气场也不像混混或者要债的......我寻思着就是找人的。”

“找人？”苏云离神色沉沉，放下手里的筷子。

顾青又给他夹了快鱼肉：“嘴上说着别耽误吃啊。”

苏云离看了他一眼，听话的拿起筷子，把鱼肉送进嘴里。

“......说不定就是找人，这几天看着他就绕着楼一圈儿一圈儿的转，也没人家丢东西，一到晚上，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追债的？也不像啊......怪了。”大姐眉头又皱的死紧。

顾青听的心里发憷，转眼一看，苏云离嘴里含着饭，嘴巴又不动了，便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待对方不明所以的视线转过来，眉峰朝他的碗挑了挑，示意他赶紧吃饭。

苏云离如梦初醒，埋下头认认真真夹起碗里的饭菜送进嘴里，薄唇抿啊抿，灵巧泛粉的舌尖慢慢地吐出了鱼刺。

郑华看着两个孩子埋头乖巧的吃饭，一脸欣慰，转而又想起护工大姐说的话，和煦的笑容又慢慢变得惨淡：“找人？这年头还有在茫茫人海找人的呐？真要不想见，又怎会让你轻易寻得见呐......”眼珠一转，看见眼前的顾青吃的热火朝天，一直夹着鱼吃，又一脸奇异的满足欣慰洋溢在略微惨白的脸上：“好吃吧？”

“嗯，很好吃。”顾青吞下滑嫩的鱼肉，由衷的赞美。

“你吃鱼的样子，不怎么吐刺......”郑华顿了顿，眼神又有点飘忽，眼睛盯着顾青，思绪却是想着另一个人：“他也爱吃我做的鱼，吃起来闷不吭声的，就一直埋着头.....半天也不见他吐刺......我就好奇.....你说哪有吃鱼不怎么吐刺的呢......”

顾青不知如何接话，同时感觉到坐在身侧的人身形一僵，瞥眼一看，对方目光带冰，看着碗里的饭一动不动。

“哎呀，哪有不吐刺儿的呀，应该是吃的没那么细，小刺儿软刺儿什么的，就吞了呗。”大姐盛了碗豆腐汤，放在郑华跟前，一边观察神色一边打圆场：“喝点汤，放了我从老家带回来的黄花儿，味道不错。”

郑华仿佛没听见，收回看向顾青的眼睛，盯着饭碗慢慢开口：“有时候我就想呐，这吃鱼不吐刺儿，就跟吃人不吐骨头似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悄没生息的，一搞，就能搞出大动静.....”紧接着像是受不了什么似的，又盯向顾青，仿佛把他当做最衷心的听众一样，表情尖锐许多：“我就是看不出......这个苏凯南，居然喜欢男的......这叫同性恋！他就是个同志！这是病！！好好的女人不喜欢，却和男人搞在一起......去当那个同志......恶心！恶心呐！”

“遭天谴！下地狱！！”郑华啪的一声种种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郑华的话兜头给顾青破了一大盆冷水，心里瞬间重的好像绑了铅块，跳都跳不起来，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饭，忍住了看一眼苏云离反应的冲动。

郑华一连串恶毒的诅咒压的苏云离后背发烫、发麻，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此刻完全封进了冰窟。

“妈，别骂了。”

“阿云，他不知好歹！”

“嗯，他不知好歹，妈，别骂了......”苏云离面无表情看向虚空，慢慢坐直身体。

顾青没忍住，偏头看向他，苏云离表情平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有意思......真有意思呀......男人啊，可真有意思......”郑华嗤笑。

“我累了，你们吃吧。”郑华推碗站了起来，“药效上来了，瞌睡的紧，你们慢慢吃。”说完，木着脸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午饭的后半段吃的没滋没味。

饭后，两人告别了李大姐，顺着楼道昏暗的光线一前一后的下了楼。

顾青插着兜走在后面，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眼前的背影。

萧瑟、沉默。

顾青张了张口，想着说点什么，结果意外的是，出了单元门还没几步，前面的背影突然顿住了，泥铸一样钉在了原地。

歪过头透过苏云离肩膀朝前一探，顾青看到了一个穿着黑皮夹克眉目方正的男人。

男人肩膀很宽，眉毛黑浓，眼睛盯着苏云离一眨不眨。

电光石火之间，顾青突然意识到或许眼前这个人这就是李大姐嘴里说的那个神秘的男人。

男人额头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两鬓有白发。看样子已有50多岁，手里攥着一张照片，视线紧紧钉在苏云离身上，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话是问向苏云离的：“你是这个单元3楼东侧的住户吧......”

顾青眼皮儿跳了一下，皱着眉走上前挡在苏云离前面：“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在男人的注视下，苏云离淡淡开口：“我是。”

心脏无缘由跳的飞快，浑身冰冷，不好的念头排山倒海一样扑上来，让人喘不过气。

“你是叫苏......云离吗？”高大的男人向前一步，将手里一直攥紧到皱皱巴巴的照片举到苏云离眼前，又把对方看不清楚，慌忙拿手小心翼翼地摩挲展平，再次将照片举起，满怀希望的开口：“这里面的小孩儿，是你吗？”

说话间，男人的眼睛看向站在旁边的顾青的眉眼，停顿了片刻，确定不是照片里的人，再次看向苏云离。

顾青眯着眼看过去，这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约莫4、5岁的样子，一脸童真地站在一个五彩簇拥的花坛前面，白衣黑裤，额头上还画着可爱的小红点，像是刚参加完幼儿园六一表演一样，小脸绷的板板正正，像个小大人一样。

这是童年时期的苏云离。

顾青一脸孤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翻滚，这是来寻亲的？为什么会有苏云离小时候的照片。

显然苏云离并不认识这位“远房亲戚”，深秋的风吹过来，凉意沁骨，眼前的男人他压根不认识，小时候父亲出了那样见不得人事，早就众叛亲离，巴不得压根不认识苏家这一号，哪儿来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亲戚来认亲。苏云离不是有耐心的人，眉心紧蹙，满心的烦乱往上涌，冷下脸就要越过他。

“你是苏云离！你就是！对不对！”男人的声音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了之前的谨慎的试探，语气笃定。

下一秒，男人炙热粗糙的手如铁钳一样突然抓紧苏云离的臂弯，箍的死紧再也不松开，如溺水的人攀住浮木一样，满眼苍凉死盯着眼前脸色泛白的人：“你是他的儿子对不对......你是凯南的儿子！！”

一阵秋风吹来，裹挟着雨后潮湿阴冷的泥土味道，树影晃动，光阴阑珊，影影绰绰地印在三个人的脸上。顾青突然有点头晕目眩，不好的猜测争先恐后闪进脑海，闪的顾青内心发凉，喉咙发紧，他想冲上去大声呵斥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经病，想告他个精神骚扰或者跟踪尾随，再或者，粗暴点，直接揪着他挥拳头，把他打个满地找牙，再也开不了口。

顾青这边精神纷乱，越想，脊梁骨就越凉。

苏云离比顾青淡定很多，起码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子，沉静的脸透着苍白，薄唇抿的死紧，他身体朝后一撤，使劲儿扳开紧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寒意森然：“你到底是谁。”

来人嘴唇颤抖，再度向前跨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盯着苏云离，一眨不眨，好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景象，眼底翻涌着顾青看不明白的苍凉情绪，半天，男人颤颤巍巍说道:“凯南得了癌症，没几天好活了，你......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苏云离直坠冰窖，耳膜尖锐地鼓噪，强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

男人说完，不堪重负似的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接着抬起布满赤红的一双眼睛：“我叫于振，我......一直和凯南在一起。”

“我是苏凯南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