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凤仪殿。
皇后满身慵懒地歪在榻上,管事太监万宝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娘,陛下已经离开麟趾宫了。”
“那是自然的,既然要施恩,自然要施到底。”皇后轻笑了一声,说,“天子赐膳,本就是天大的荣宠。若是再没了天子在侧,受赏的人就吃得更加快活自在,自然也就更加感念天子。”
夫妻多年,她自认对自己的丈夫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位虽是自幼长于深宫,却因天资聪颖,帝王心术学得极溜,非常懂得怎么付出最小代价,得到最多的回报。
麟趾宫再是段贵妃的地盘,也在永兴宫城之内。只要天子有心,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万宝恭维道:“还是娘娘懂得陛下的心思。只是……”他迟疑着说,“麟趾宫那边的恩宠,着实过多了些。就连贵妃跟前的一条狗,都能跟着沾光。”
那条狗,说的自然是吴昭仪。
皇后面色微变,但下一刻却又笑了起来,淡淡道:“英国公还在边关效力呢,陛下自然要多给贵妃脸面,不然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因为大皇子是嫡长子,皇后从小就对其精心培养,满心觉得太子之位早晚是囊中之物。
因而,对于这大魏的江山,皇后也很有几分主人翁意识,自然是希望版图越大越好,朝纲越稳固越好。
她愿意一再给贵妃面子,可不仅仅是跟随天子的脚步。
再者说了,段贵妃从来不是轻狂人。皇后给她脸面,她也会给皇后更多的尊敬。每到朔望日阖宫请安时,贵妃本是嫔妃里分位最高的,却是来得最早的。
有了贵妃的衬托,做什么都贴着规矩的荀充仪,就更加让皇后看不顺眼了。
想到荀充仪,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问道:“长杨宫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万宝道,“只是二殿下入了学,身边跟着三个伴读,充仪娘娘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替儿子施恩,最近给了那三家不少赏赐。”
这本是应有之意,自从大皇子入学之后,皇后也没少赏赐儿子的伴读。毕竟,伴读可是皇子最初的班底,自然要笼络好了。
可荀充仪做了同样的事,皇后却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果然不安分,早就身怀野心了。
“吴昭仪赶在我前头怀孕也就罢了,那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生的又是个丫头。荀氏冰雪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也在本宫尚未生产时怀了身孕,其心实在可诛!”
作为皇后的心腹,万宝自然知晓皇后对荀充仪的心结启始,也知道双方积怨已深,别人再怎么劝,皇后也是听不进去的。
因而,他只能先附和:“荀充仪的确傲慢。不过,娘娘也不能只关注长杨宫,麟趾宫和万寿宫那边,也不得不防啊。特别是万寿宫,贤妃整日里拉着陛下豪饮,着实有损龙体。娘娘身为中宫之主,理应训诫才是。”
听他提起贤妃,皇后不禁露出轻蔑之色,冷笑道:“朱氏,手下败将而已。膝下唯有一个女儿,还不曾好生教养。与其担心她,还不如多看着一点麟趾宫呢。”
不管天子是因何眷顾麟趾宫的,段贵妃能得到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而且,段家在军中的威望堪称如日中天。而皇后的娘家虽也是武勋之后,却在她父亲那一代,就逐渐转变经营策略,开始注重读书了。
她的父亲曹国公何斌,就是以科举入仕,官至礼部右侍郎。两个兄弟也是读书的好苗子,大弟何寻去年已经中了举人,只待两年后一举夺魁了。
随着天下承平,想要转型的勋贵不在少数,但最成功的,无疑是皇后所在的何家。
当初天子之所以立了何氏为后,除了何氏本身颇有才能之外,就是因为何家身兼文武。
至于朱贤妃以为的,皇后是因为好运生了儿子才侥幸得了后位,纯粹自己脑补过多。
要知道,两人一同入宫,前后脚怀孕之后,立后的圣旨就下来了。那时候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当天子是神仙吗?看一眼孕妇的肚子就能明断男女?
这时,宫女珍珠低着头进来禀报:“娘娘,大郎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给您请安了。”
皇后立刻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快传我儿进来。”
因着何家是由武转文的缘故,比一般的文臣之家更看重礼仪规矩。受家庭教育的影响,皇后一直教授大皇子要知礼。
为了给儿子一个培养好喜欢的环境,便是皇后自己在大皇子面前,一举一动也都合乎礼仪。也就是儿子不在的时候,她才放任自己松快片刻。
但她能松快,大皇子身边时刻跟着太监宫女,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多时,大皇子趋步而入,面色谨慎而庄重,走到殿中央便抬起双手,左手交叠在右手之上,恭敬地作揖下拜:“儿子南征,给母亲请安。”
本朝皇子私底下对着父母自称“儿子”,到了朝堂之上,天子面前就要自称为“臣”。
在大皇子的观念里,君臣之礼,是绝对不可逾越的。
虽然天子私底下也和南征说过,他们是亲父子,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生怕失礼。
但自幼从皇后这里学来的东西时刻在他心里占据上风,不管父皇说什么,他都只管恭敬应喏。但以后该怎么行事,他心里却自有一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