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一起,柳儿嗓音清亮婉转,唱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牡丹亭》,可偏偏今日,在场之人皆有些听不进去,目光频频瞥向那静坐着蒙了珠帘薄纱的花魁娘子,愈是清冷,愈撩动心绪。
楼衔靠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杯酒,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觉眼前这场合烦乱恼人,无趣至极。
况且,他还认识这柳儿。
楼衔微微蹙眉,不禁回想起在摘仙楼时小侯爷对柳儿格外上心的局促模样,说起来,那柳儿都比自己重要。
一时心中烦闷得紧,酒杯一震桌案,喝声叫了停:
“滚,都滚出去!”
刹那间,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几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知楼大公子为何突然发怒,柳儿却未多言,只停了曲,便准备带着人一同出去。
楼衔抬眸,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那穿着红衣的花魁娘子。
紧接着,握着酒杯的手陡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愣住了。
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却忽然听楼衔冷冷开口:
“她留下。”
……
说的正是花魁娘子。
洛千俞心中一动。
方才一进门他就看到了自家小跟班,不由一喜,这种时候遇到知根知底的熟人和救命稻草没什么区别,谁知从进屋开始直到即将退场,这厮光顾着喝闷酒,竟是连头都不抬一下,气的他直翻白眼。
但好在最后关头,对方终于靠谱一回。
不过,楼衔这是……认出他了?
柳儿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楼衔,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但很快敛下,她轻轻一笑,语气恭敬:“楼公子,这位小娘子身子孱弱,怕是伺候不了您。”
楼衔冷冷扫她一眼,明显不想多废话:“听不懂话吗?我说了,她留下。”
柳儿磨了下牙:“既然如此,那便依楼公子的意思。”
说罢,只意味深长看了眼花魁娘子,便跟随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房内蓦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楼衔与他两人。
楼衔依旧半倚在塌上,自顾自独酌了一阵,像是把方才他留下的人给忘了,洛千俞隔着道薄纱,坐在椅上,有些无言地看着他。
这楼衔是不是染上酒瘾了?
只是喝了这么久都没停,却不见酒意上头,平日与自己出去极少碰酒,现在看倒是个千杯不倒的选手。
许久,楼衔像是才留意到他,沉默着起身。
男人脚步坚稳,眸光清明,换成旁人甚至看不出任何喝过酒的模样,洛千俞却察觉对方步履没平时沉,脚下发飘,瞳孔聚焦间隐隐有飘忽之色。
看来还是醉了。
果然,那人一靠近,相比于平日里熟悉的味道,更明显的是酒气,看那奢靡杯盏,恐怕还是那种后劲极大的好酒。
洛千俞刚思忖着该如何提示楼衔,或是引导对方自己发现,却只听闻咚得一声,那人竟直接俯下身。
本是居高临下,这么单膝一跪,倒是与他堪堪平视了。
“你是柳儿身边的人?”
楼衔停了数秒,低声道:“听闻我在画舫,便以为小侯爷也在画舫,便派你来勾引他?”
这声音低沉,与平时与他说话的音色不同,正经的有些可怕。
若不是闻到对方唇齿间的酒气,洛千俞或许真以为楼衔此刻清醒得很,眼下不是闲聊,而是在盘问问话。
小侯爷斟酌顷刻,还是摇了下头。
“哼,可惜啊。”楼衔鼻息轻叹,捏住花魁娘子的下颌,冷冷道:“美人计也不再管用了,他如今连我都不见,又怎会见你?”
洛千俞眉头轻蹙,疼得吸了口气。
“这般娇气?”楼衔松了手,目光直勾勾的,却仿佛没望向实处,只低声念道:“怎么和他一样。”
“我在意之人生我的气,几日不肯见我,他性子倔,又心软,我不知道该如何哄。”
他淡淡问:“你说该当如何?”
“……”
洛千俞被点了哑穴,此刻说不出话,只能指望楼衔机灵些,早点察觉出异样,认出自己就是他那日思夜盼想要见一面的小侯爷。
“那匹披风烈马不该送…他说过的,我竟没听,明明叮嘱过我的事,难为他生气……”楼衔停顿数秒,声音软下来,随即又捏紧拳头,懊恼道:“还有那只嗜香的胖鸟,竟被闻钰那厮抢了去,想想这三年来,小侯爷何时路见不平出手救过人?分明是看他生得俊朗……”
“除了前朝太子,他心里留不住人,更何况是个家道中落的状元……而如今太子已死。”
“他没了太子哥哥,心中有了空缺,我便成为那个空缺。”
“他想要的,我全夺来给他就是……”
“……”
洛千俞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情况,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楼衔…好像仗着他是哑巴,将他当作了难得的倾诉对象?
楼衔单手撑地,将头埋在小侯爷的腿上,咕哝般低声道:“你这般好看,要是献给小侯爷……他是不是就肯理我了?”
话音一落。洛千俞听得一怔,头上蹦出黑线,恨不得当场给这人脑袋一下。
这个呆子!
不知是生气还是恨铁不成钢,花魁娘子勉强压下升腾的火气,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颤颤巍巍抬了手,给了这醉鬼一巴掌。
那力道不大,掌心细嫩,甚至些许软绵绵的。
可声音倒是清亮,啪的一声。
室内本就安静,楼衔甚至都没侧过脸去,只僵在原地,微微一愣。
洛千俞扇完就有点后悔。
暗道这下有些冲动,毕竟楼衔此刻不知晓自己真实身份,这一下,相当于平民打了贵家公子,明晃晃的犯上。
谁知,楼衔却随即握住他的手,指腹捏了捏洛千俞手心,放到面庞边,暗自欣喜道:“性子这般烈?甚好,也是他喜欢的。”
小侯爷:“……”
坏了。
给他扇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