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睐恍然大悟,原来是给她夹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浑浑噩噩地接过,浑浑噩噩地一筷子一筷子重复夹菜、吃菜。好像蒋逸的行为是一本分手饭指南,方才那些沉默动作是一行行大纲,她只好亦步亦趋按着写好的剧本走。
味同嚼蜡。顾睐忽然后悔起来,早上应该说视频一下得了,为什么非要见这一面。
……蒋逸你又为什么答应?
蒋逸抽餐巾纸的时候抬头,正好对上顾睐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她知道顾睐一直在看她,也因此没抬头。
很奇妙,蒋逸感觉此时的目光是有实质的,有时候她感受不到这个,顾睐是难得的几个例外。
通常顾睐的目光是温柔而包容的,但偶尔不是。
蒋逸习惯分析各种各样的目光、神态,唯独此时她什么都不愿想。说实话也确实没什么胃口,都是一口一口硬吃,直到她收回缥缈纷杂的念头,注意到被换的几个菜,她才顿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她一瞬间想到那天顾睐说让她跟蒋决明的中医看一下的事儿。
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看着顾睐几乎是同时丢下了筷子,像是解脱了一样,没忍住笑了一下。
顾睐没有错过蒋逸一闪而过的、细小的笑容。
她不知道蒋逸是想到什么了,但她奇异地和蒋逸同频,冥冥之中理解了一样,那是目睹荒诞喜剧后的无奈莞尔。
顾睐眼睛弯了弯:“你在想什么?”
“《鼠疫》。”蒋逸说。
顾睐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心有灵犀的快乐浮上来,她手抓着茶杯,下意识地就想为她们的默契举杯。
但她没能抬起,紧随其后的是难言的悲戚。在此时她竟然还能与蒋逸共感同样的沉重,巨大的荒谬带着超越引力的沉重,将她的手腕无形地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她只是像触电了似的,搭在骨瓷杯上的无名指和小指抽搐了两下,戒指轻微地剐过光滑的骨瓷,酸麻的感觉从指骨直冲牙根。
她忘了摘掉戒指,鸽血红在明亮的光照下一晃,像红色的惊叹号。
顾睐盯着它看了几秒。
这是她七年前拍下来的高定藏品,花了她当年年度票房第一电影挣得的所有钱还不止。
七年前为什么买它呢?为了水到渠成的求婚,也为了上一任藏主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
销售顾问戴着白手套为她试戴时,曾对她说,您和蒋女士会赋予它更浪漫的传奇。
浪漫吗?
顾睐的目光蒋逸空荡荡的手指上一掠,伸手拿过牛皮袋。
里面文件很正式、很新,顾睐甚至怀疑它是今天才打印出来的。里面有不同形式的文书,蓝的红的印章,草书行书签字,几乎每一份都有蒋逸的铁画银钩。
她的注意落在熟悉的印章和签字上,甚至可以想象出蒋逸落笔时的样子。她那微翘的睫毛垂着,握笔时屈着的关节微泛着青白,笔尖簌簌擦过纸页时,手背上隐约的筋络也会微微一跳,自突出的掌骨头与修长而冰凉的手指相连。
她太熟悉了,熟悉到知道那双手在任何部位的触感,知道那双手用力或者颤抖时性感的样子。
顾睐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注意力重新转向文件内容。
她越看越快,到最后翻得纸张哗啦作响,到最后一页迅速合上。
她抬头,蒋逸说:“有问题吗?”
顾睐捏着那一叠文件,拿起又放下:“你准备了多长时间?”
蒋逸很平静:“从接到你消息之后。”
“虽然看不懂,”顾睐瞥了一眼文件上的英文字体,“你觉得我相信吗?什么股权信托产权,半天能拆分得这么清楚?”
“具体不是我来操作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但我每年都有在给你单独做投资……算了。”蒋逸忽而向后一靠,微妙地笑了一下,露出冷淡又自嘲的神色,“你又没有在意过。”
顾睐呛笑:“这也是我的过错?我不懂都交给你还不好?”
“我也挺信任梅耶的,我对你而言和梅耶对我而言有什么区别?”蒋逸问,“资产管理人?投资商业经理?还是合作律师?”
顾睐懵了几秒,声音一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我和什么信托管理具象化睡十年?”
蒋逸转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数息后她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莫名联想出一个顾睐和信托管理拟人同床共枕的场景,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转头看着顾睐,咬字慢而清晰:“是在我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