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穗沉默了一会:“因为我爸不让我来。”
“他不喜欢演员这个行业,或者说,他觉得他的女儿,就应该像我姐,就是明婉之那样,聪明大方,什么都会,而不是像我一样,什么都不会。”
大抵是所有的天赋都用在演戏上面了,明穗在别的方面,其实都做得不是很好。
就像是考试,她很努力也没没有上过班级前十。
别人随随便便数学能考个130,她总是在及格线上徘徊。
十七岁的明穗看不懂那些公司所谓的策划案在讲什么
她也不会讲德语、法语,只要切换语言,她的大脑就会空白一片。
她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学不会。
就是学不会。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实现的。
然后这样,换来的就是明朝愈发冷漠的视线和目光。
季宁皱起眉:“那关你什么事,明明就是你爸爸要求太高了,世界上哪有什么都会的人。”
“可是明婉之会。”明穗轻声道,“傅远舟也会。”
他们太优秀了,就衬得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不起眼。
季宁义正言辞:“那哪能一样啊,你不是十六岁才被接回去,跟那些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一样。”
“其实我现在觉得好像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生活是我的,我怎么过也是我的事情。”
明穗顿了一下,笑笑:“可能是当年我太小了。”
“我太想我爸他能在意我。”
也许是在福利院生活小孩的宿命吧。
她远远没有眼上看上去那么不在意。
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有父母来接,也会偷偷掉眼泪,也会很天真的跟上天许愿,也在期盼什么时候她也能等来她的爸爸妈妈。
明穗安静了一会:“我记得当年有一次,我爸被校长邀请来参加校运会的开幕式,你也知道我运动还可以,我就想在他面前也争口气。”
报了个三千米,拼了命的,连体育生都跑过了,拿了个第一名。
当时跑得太急,她直接就摔过了终点线,手臂、膝盖连脸都被蹭出了血痕。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一点也不。
她不求明朝的夸奖,她只是有个很小很小的期盼,明朝能够因此能多看她一眼。
可是当时她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明婉之帮她说话。
明朝当时还笑了下,镜片泛着冰冷的光。
他说:“也是,跑这么快,倒是符合她遇到困难就会逃跑的性格。”
车子在半路停下,季宁喊了一声:“年年。”
“我没事,车子抛锚了。”明穗重新启动车子,笑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介意了好吗。”
季宁看着她:“可是你当时肯定很伤心。”
“也不是,我感觉我当时接受得特别快。”明穗想了想,“从那天之后,我就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无论是我做得有多好,在他眼里都是不够用的。”
她笑笑:“后来我就不管他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只要我自己知道,我在别的方面也可以做得很好,那就够了。”
季宁拍拍她肩膀:“你这心态是对的。”
她忽然联想到什么,震惊道:“所以你跟傅总当年,不会是被你爸给拆散了吧。”
“拆散称不上。”明穗说,“我们当年也没有在一起,顶多算是我自己的暗恋吧。”
季宁睁大眼睛转头:“你这不是知道自己喜欢他吗?”
“我一直都知道。”
“……”
“我就是,”明穗车子转过个弯,“不太敢承认。”
对着那样一个人,长得还挺帅的,又是陪你刷题,又是帮你打架,又在生活里方方面面都在照顾你。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怎么可能不动心。
季宁感觉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傅总当年肯定也喜欢你吧,他可不太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能感觉到一点点吧。”明穗抿了抿唇,“高三那段日子,他保送了,然后基本上学都是来给我讲题,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后来呢?”
明穗没答,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跟傅远舟是商业联姻吧。”
“听你说过。”
明穗看着前面拥挤的车辆,车尾灯一闪一闪,她也跟着停下,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然后说:“其实一开始,联姻对象并不是我。”
……
明穗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脑海里仅存的记忆会变得浅淡一点。
可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时间也并不能磨灭一些事情的痕迹。
傅家跟明家有联姻。
是她从被接回去的那一刻就知道的。
但是她开始跟傅远舟也不熟,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听一耳朵就过去了。
后来这件事情被重新提起,是在明朝发现她和傅远舟关系变得十分亲密之后。
她记得那段时间刚高考完,距离毕业典礼就那么几天的时间。
傅远舟跟着他爸爸来到明家,从花园外的窗户扔了块石头喊她名字。
少年整个人都被阳光浸润着,连带着锋利的五官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他问她:“毕业典礼你会来吧?”
明穗站在窗子前:“怎么了?”
“我有节目。”
明穗有点惊讶:“你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典礼吗?你还说很无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傅远舟语气很自然,“你一定要来,结束之后我有话跟你说。”
他神情太过认真,搞得明穗都有点不自在起来:“哦。”
“哦是什么意思。”
明穗被他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丢下一句“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就匆忙关上了窗户。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猛烈都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她用手背摸摸发烫的脸,然后转头就对上了明朝的目光。
房间门没关,他站在大厅,能一览无余地看见窗外的场景。
但他戴着眼镜,明穗看不清他镜片下的目光,只能听见他沉着声喊了一句:“明穗。”
这是第一次,明朝主动喊她的名字。
语调没带什么情绪:“到书房来。”
明家的地盘泾渭分明,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都是规定好的。
就比如书房,是明穗不能踏进的禁区。
从明朝主动叫她进书房,明穗就知道,他要说的事情,并不是她想听的。
她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冰冷一片,她把指尖抠进肉里,疼痛让她变得好受一点。
果然进到书房,明朝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傅家跟明家有联姻吧。”
明穗好像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原来你知道。”明朝抿了口茶,语气很平,又像意味不明地指示着什么,“果然跟你妈一模一样。”
虽然明穗自己对时怀音也没多多少情感。
但是她从明朝的那句话里还是察觉到了侮辱和难堪。
她拳头握得很紧,手背都泛着青筋。第一次开口反驳:“他们又没有再谈恋爱。”
“难不成等他们谈恋爱你再插一脚吗?”明朝语气都称得上平静,他不躲不避明穗的视线,晒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在抢你的东西吗?”
他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明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把你带回明家,你根本就不可能有跟他相遇的机会,论得上你还能在这里跟我吵吗?”
“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你拿什么跟婉之比,还是说仗着他的喜欢?喜欢在我们这种家族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对明家最好的出路,你懂吗?”
就算明穗当时没能参与进明家公司的事情,但毕竟待了两年,她也知道,明家当年的情况并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富有。
本来根基就已经受损,这些年全国金融经济寒冬,明家的股票一跌再跌,内部管理层又出了问题。
明婉之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就为了找那么一线危机。
可明穗还是觉得不甘心,她的话几乎颤着,一字一句道:“要靠联姻来护住整个明家,你的能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明朝平静的脸果然僵了起来。
明穗没再看他,转身往外面走,下一秒就被明朝用力拉住胳膊扯回来。
用的力度极大,像是都掐进肉里。
明穗咬牙道:“放手!”
明朝冷笑:“就算我再没用,对付你们两个小孩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是傅家未来的继承人又怎么样,只要他一天没继承,我就有一万个方法能让他摔下来。”
明朝说,“你想让他试试这种感觉吗?”
明穗眼睛都睁大,她用力挣扎着,“你别动他,你有本事冲我来!”
明朝不再跟她废话,反手直接把她锁进屋子里,冷笑,“你现在既然姓了明,你就要为明家做出贡献,包括你那所谓的爱情。”
明穗拼命拍着门,只能听到明朝在外面冰冷冷跟佣人吩咐:“看好二小姐,这几天不许她出门。”
明穗挣扎过,绝食过,甚至从二楼直接跳下去,最后都被抓了回来。
明朝这人说话,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明穗只感觉有盆冷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冻得四肢百骇都在发抖。
她脑子好像坏掉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好像找不到一条出路。
她感觉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明穗也记得,毕业典礼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雨。
乌云聚拢窗户都被暴雨打得啪啦做响,连路灯都暗沉得厉害。雾气很重,像是一个永远不见天光的世界。
她看见,少年闯进了他的家里,背着吉他,身上的白衬衫都是湿透的,黑发的水顺着下颌线流下。像是跨越一段很远的距离,他站在她面前,漆黑锋利的眼垂下,眼底压着翻滚的情绪。
他声音沙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轻声问了句:“为什么没来?”
明穗也看见,明朝就站在房间的外面。
他镜片反着光,他在看着她。
他是故意放傅远舟进来的。
明穗脑海里又浮现出明朝那句“我有一万个方法能让他摔下来。”,她浑身上下都在强撑着不发抖。
不行。
不可以。
他成绩这么好,保送进名牌大学,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绝对不能因为她,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明穗忍着喉咙里涩意,轻声道:“没来就没来了。”
她觉得,当年那一刻,一定是她演技的巅峰。
她藏着背后的手握出了血,脸上竟然还能笑着说,“看你的演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