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欲觉得李安多虑了:“怕什么,他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能翻出什么天,就算能翻,也动不了朕一根手指头。”
瞰京府就在皇宫边上,从角门运进来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
那昭然躺在一块腐蚀了的木板上,由两个带刀侍卫抬着,一路进了天上堂的分府。
昭然看着晃荡的天空,儿时的记忆不断涌来,他记得自己跑过这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到养心殿中,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从没想过高位上,那个象征着权利地位的位置上,换成了闻欲,让他恨之入骨的一个天之骄子。
他不知道自己被抬到了哪里,反正不是养心殿。
他竟连那个从小就为之向往的寝殿都不能再看一眼了,包括那个人……
天上堂的残烬已全部收整完毕,但却还是显得丑陋无比,就像一个人失去了半张脸,却还永远活着。
“怎么,非要朕亲自来送你一程吗?”
昭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多日来痛苦的内心得到一丝扭曲的解放。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是不是听到我快死了?”
闻欲实话道:“是啊,说真的,你死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要是一直拖着不死可怎么办?”
闻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全方位的压制就好像在彰显他这辈子单方面与闻欲比较的结果,他惨败。从一开始闻欲就是光芒万丈的,他拥有前无古人的脸庞,听起来也很好听的家世。而他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的儿子,所有人尊称他为一声少爷,可通身的气派却骗不了人。从他见到闻欲第一眼,他就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少爷。
他挣了这么多年的冠名,以为靠蒋起就能真的高闻欲一头。上方的闻欲笑着,似乎在嘲讽他般。
“你啊你,你是不是在想,蒋起为什么没来,是么?”
昭然被他戳中了心事,但唇间呢喃着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这个都知道的……
“你死了倒是可惜了,一个养法气的好容器。”
昭然昏暗的眸此刻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容器。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闻欲蹲下身,毫不留情道:“容器啊,你没有修炼的命,却是一个养法气的好炉子,怎么,你跟在蒋起身边的那几年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天真的口吻很是刺耳,昭然似乎方才恍然大悟。凭什么蒋起救了流落在外的他,凭什么把他带在身边服侍,又凭什么助他更容换貌,彻底改名换姓?
一切的一切,现在全部找到答案了。
闻欲看着他的痛苦的表情一时不住哽咽:“你凭什么还潇洒这么多年?你杀了我父亲,你召集所有人去毁他,我见到他那天,他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尚炳华,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们家到底做错什么了?”
二人皆在崩溃的边缘,李安上前将闻欲扶起,“皇上保重龙体。”
昭然死到临头,纵使好强但此刻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一味抽泣,不多会便吐血,沾得身上地下全都是。
人在最后总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昭然却说不出,一句都说不出,就好像蒋起说的,他应该去地府阎罗寻一个归处。
渐渐了无气息,闻欲盯着地上的发白的尸体看了好一会,李安说晦气,别看了,他才慢慢走出天上堂。
那年以为自己觅得了一个可亲的好朋友,却没想到是人亡的罪魁祸首。
一回养心殿便见蒋起在旁站着等,见他回来有些冷冷的,目光在李安邹随玉身上流连一圈,想起火焰今儿早上说昭然快不行了来着。闻欲应该是去见他了,大抵说些从前的事,都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
蒋起陪着他来到里殿,让他躺着休息会,等到午膳了再起来。
闻欲本就不困,因此不想折腾,就与蒋起拿了文房四宝题一题原天上堂修好后的字。
“原来叫天上堂不好,糟了火,如今重新提一个,象征继往开来的好意思。”
蒋起点点头,在一旁给他研墨:“瞰京府的人审着呢,只是那几个混小子嘴严得很,刑都用遍了也不张口,这气节真是没用对地方。”
闻欲写到一半,觉得手中凉凉的,再摸腰间,却才发觉暖玉不见了。
“我的暖玉好像不见了。”他有些着急,说着就要去找,床榻上自是没有,那就是方才来的路上丢了。
蒋起笑着把他抱在怀中,“陛下没发现清晨也没带在身上么?”
闻欲细想好像确是,那就不是方才丢的,有可能昨日就丢了。
手凉的很,现下已经发冷了,他此时还把手伸进蒋起脖颈里,坏坏笑着。
蒋起自然是乐意的很,但却状作一副冰到了的样子,“手这样凉……”
下一刻蒋起放开他去殿门唤人,闻欲便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彻底不省人事。
闻欲倒的柔弱无骨,声音极轻,却还是惊到了蒋起,他眸子间显出慌乱,忙跪在闻欲身边,将他抱进怀中,一时心头生出许多心疼和不解:“阿欲,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忽然晕倒了……”
蒋起将人放置在床榻上,此时听到声音的李安与邹随玉进殿,看到皇上忽然昏迷更是焦急,“皇上这是……”
蒋起混乱的脑子此刻平静下来,一手把着闻欲的脉,叫人去请一直住宫的韩延过来,他问平日里负责闻欲饮食的邹随玉这几日的吃食有没有什么异常,邹随玉刚回道一切正常,闻欲比从前胃口还好了些时,闻欲便有了动静。
他一整个人蜷在了一起,似是腹痛,但又抓着自己心口之处,惨白的脸上都疼出了一层薄汗:“好疼,好疼……”
蒋起心疼不已,连忙抱起闻欲靠在自己怀里,“不疼了,不疼了啊。”接着,他便向上次一样往闻欲脉中注入法气,让脉搏维持正常跳动。
此时韩延匆匆赶来,他一进门便放下药箱,直奔闻欲的脉搏,隔着一层纱布他感受着闻欲轻轻,仿佛随时要断掉的脉搏惊道:“怎么这么微弱!”
蒋起看他惊讶的样子,语速飞快地说:“前几日用了法气一次,我注了些内力给他,便恢复正常了,方才不知怎么,好好的突然便倒在地上了,还一直说着痛。”
“痛?”韩延便又搭上了脉,他太阳穴一跳,心下一沉,随后缓缓道:“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