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长钰自然不信,他从京城来,早听过了风言风语了。听说宫中的首辅大人得知闻欲在外被追杀,又几天听不到他消息,急得都快要病了。后宫的人得知,已经有妃嫔日夜啼哭,觉得皇上再也回不来了。
阖宫上下笼罩着一股低气压,已有人问他们王爷百里折,要不要让内务府提前准备国丧的东西,恰时周王在此,听了个真切,遂大怒,将百里折全府上下骂了一通,处死了那位多嘴的显眼通。
没想到天下以为已经遇害的天子陛下此时好端端站在了他面前。湫长钰面上没什么表情,自然知道蒋起在威胁他,浅笑道:“自然,皇上忧国忧民,体恤民情,小人定不会乱说一字一句。”
蒋起眸子一暗,低笑了一声,这人只说了不会乱说,谁能保证他回京后不逢人便讲。
就此别过,湫长钰转身之际,朝那树林深处使了个眼神,便骑上马疾驰而去。
而那林子深处,走出来一位笑盈盈的公子,此人正是百里郴。他手中拿着和湫长钰一样的长刀,刀面上沾满了灰黑色药粉,经雪水一打湿两分,再风吹日晒,已经完全凝固在了上面。
本该按计划他们二人分别追踪蒋起闻欲,可百里郴左右看了一圈,便慢悠悠退回了暗处,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再去青楼窝一觉。等到醒来,便有好戏可看了。
这厢,蒋起闻欲循着半山腰的山路走走停停,在多次打探后,他们还是谨慎着没下山。待到日落,黄昏懒懒地挂在天空之上,碧霞犹如雕刻过的血液红宝石般,呈现出一种迷人的危险。
走出了冢骨山,他们在第二座山的小驿站歇脚,在角落发现了擦剑的今宵。
他擦得很认真,连两个人坐到他旁边都没有发觉。
直到蒋起和闻欲聊起天来。
蒋起抿了口茶,说道:“御林军来,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闻欲道:“说什么?自然是规劝我回宫。”
“不一定。”
“从何说起......”
此下今宵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喊道:“公子!公子!”左右恨不得再分出一个脑袋来。
蒋起皱眉冷声道:“喊什么。”
今宵顿时缩成了一个鹌鹑。
闻欲瞥了他眼,“将军官威大,今宵,来,坐我身旁,我有话问你。”
今宵知道他要问什么,故还没问,就先开口了:“我按公子吩咐的,带着一行人从偏门出去。如若平路不能走,那就上山,山上果真没有红盔士兵把守,所以昨夜直接歇在了山上。”
闻欲点头说好,今宵便带着他们去和众人会和。
走山路一炷香,便看到前方有人影攒动,一抹烈焰红色直朝他们奔来,“欲儿!”
来人是阮朝歌,他脸上带着着急又欣喜的神色,上前两手拍了拍闻欲臂膊,“昨日我心想同沈大人一同去京城查看动向,也总比在院子里散步好,后面却十几个人围着我不让走,一问,那红盔士兵都逼到沈府墙根了,真是急死我了。”
闻欲笑道:“红盔士兵能奈我何。”不由得心中暖流四溢,只有在蒋起和阮朝歌面前,他才能真的卸下防备,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
阮朝歌道:“臭小子就知道吹牛。”
说罢,他才仿佛看见蒋起一般,敷衍地行了个礼,“将军也在啊,方才眼拙,以为是哪个随从呢。”
今宵听他说瞎话有些太不着调了,他家将军这身姿,这样貌,哪一点像随从啊。
蒋起并未生气,十分恭敬有礼,笑盈盈说:“殿下客气了。”
实在没趣,阮朝歌搂着闻欲脖子就走到营帐旁。沈卓正在熬汤,似乎放了水果的汁水,闻起来十分香甜。
听几人脚步声近了,他头也没抬,还招呼今宵将调味的东西找出来给他。
蒋起近了几步他才抬头,呦了一声,啧道:“怎么一夜不见,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似的?”
闻欲拉着阮朝歌到营帐后面去了,蒋起才敢说话:“营中的月例你可以不领了。”
莫名其妙把自己工钱搞没了的沈卓,登时将勺子扔到锅里,骂骂咧咧道:“蒋起你有病啊!”
只见蒋起这厮默了片刻不说话,嘴角微微勾起,薄唇轻轻张开,盯着沈卓道:“怎样?”
等了半天就两个字,沈卓简直要气炸了!
没办法,回身去捞勺子,鬼知道蒋起这狗东西会不会把他下个月月例也扣了。
阮朝歌跟着闻欲走了一段路,直到没入到树林中,闻欲回过身来,整个人直挺挺的下跪。
阮朝歌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要将其拉起来,“你这是做甚?”
闻欲拱手说道:“父亲。”
阮朝歌傻了,他听见闻欲声音颤抖,仔细一看原来他是哭了,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跟个孩子一样。
他忽的想到了闻欲十一岁,或是十二岁那年,因为被吩咐给昶王斟酒,而忍不住颤抖将酒洒到了昶王身上,皇帝罚他在如意殿门口跪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他从临城赶过来,又在玄武门等了两个时辰才肯他进宫。他看到......看到他的孩子,小小的跪在那,腰板不曾弯过分毫,那一刻,一个惊天而谋逆的计划就在他心中形成了。
又过三年,当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加剧了这个计划的实行。他再也不要他的孩子,受人欺凌,无力反抗,只能妥协般地跪在那里。天地是大,可也很小,大到他四下找闻欲不见,小到他找到后一眼能看见跪在雨里的闻欲。
这样像的场景,发生了。只不过这次闻欲不是跪给天地,不是跪给小人,就是跪给他的亲身父亲。
阮朝歌抱了抱闻欲,双膝也跪在地上,同他平视,“好了,欲儿,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强加给你的东西让你很痛苦,我知道。”
闻欲目光从始至终都是坚毅的,如今也是,“父亲,我不是要说这个。”
“说什么也好,我还以为,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父亲你的演技太烂了。”烂到一下就可以看穿你慈父般的目光。
阮朝歌看闻欲的眼睛,瞧他一如当年小时候调皮的样子,不禁忆上心头。
彼时今宵营帐中找不到他们二人,来到后面的树林,便见两人相跪,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宵迟疑地开口道:“你们......在干什么?”
闻欲听到声音,忙拉着阮朝歌起来,他这会很是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今宵道:“卓公子说饭做好了,叫我来寻你们。”
闻欲点点头,先一步走了。
今宵看着闻欲的背影走远,好奇地凑到阮朝歌身旁问:“你们方才到底在做什么啊?”
阮朝歌抱着双臂,故作高深,“你真想知道?”
今宵用力地点了点头。
阮朝歌便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待今宵将耳朵靠过去后,一声清脆的脑瓜嘣爆在今宵脑袋上。
阮朝歌不由得感叹:“嘣遍天下无敌手,我还没嘣过这般清脆手感的脑袋呢!”
今宵捂着头,哭腔道:“我要告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