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像一尊雕像一样杵在楼下,对所有试图窥探的学生吼着:“腿脚麻利点儿,都给我跑着进教室!”
吼声如滚雷砸下来。
夏灼侧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那一头红发的男生对上目光,后者微微眯了眯眼,目送她离开。
上楼的时候,夏灼忽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混着血气和异香的香灰味儿。
“献祭。”
她呢喃了一声。
然后快步往楼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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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气氛沉闷又蠢蠢欲动。
平日里朗朗书声变得微弱,到处都是亢奋的窃窃私语。
大概高中生活太无聊,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让人亢奋。
嘭——
夏灼一把推开教室的正门,发出沉闷一声巨响。
那个如今本该躺在雨泊里的女生,此时正迷茫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是以鬼魂的姿态。
她的魂魄比□□更为凄惨,喉咙处被前后各插了一枚铁钉,是封口的意思。
还真的不是意外。
其实夏灼昨晚见过她,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她逃课在书店待着,出来的时候正好和赶着回家的夏灼撞上,夏灼淋得水湿,雨水溅了她满身,她那种张扬性格,竟然也没有计较,匆匆离开,闯进雨幕,夏灼问她要不要借给她一把伞,她也没理会,片刻就走到路中央。
对头车驶过,她夹在中间踯躅,刺目的前灯照亮她的面容,风雨中显得苍白、孱弱,像一朵行将凋零的花。
那时夏灼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直觉一向准。
但不插手人类命运是她的准则,只是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夜,竟然变成了这样。
在她眼皮底下。
她有一种被挑衅的愤怒。
教室里像是被切割成明暗两个图层,那边是明亮的人世间,这边是阴暗诡谲又潮湿的阴魂。
白真真的位置在讲课桌的右侧,和课桌并排,靠近墙的位置,传说中的特殊座位,她平常是背对着墙,面朝讲桌坐着。
她时常侧过身,面对着一个班级的人,半闭着那双大得失真的眼睛发呆,她讨厌别人看她,会猛不丁地看向对方,然后挑挑眉,弹过去一截粉笔头,露出一点儿轻蔑的笑意。
很少人去惹她,她有时候像个疯子。
她当学习委员不是一种荣誉,而是一种约束,好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去祸害别人。
很反常的,她倒是尽职尽责。
座位如今空着——她从来不逃课,即便是早晚自习她也会坐在那里,虽然从来不听课,但她总在那里。
因而今天空着的座位显得异常的诡谲。
出事的消息已经通过互联网传遍每个社交网路,但没有人亲眼看见她的惨状,于是各种揣测,想象,怀疑她是作恶多端得了报应。
尽管所有人看不到她的魂魄,但那里仿佛还是形成了一个黑洞,吞噬着每个窥探的目光。
但夏灼看得到,她的魂魄凄惨狰狞地蜷缩在那里,似乎察觉到了夏灼的气息,突然焦躁地朝着她的方向蠕动,不知道被什么束缚了,每次只能挪动一点点。
夏灼面色凝重地走了过去,忽略掉白真真扭曲的鬼魂,看向她的座位。
桌面上贴着桌纸,淡蓝色带雏菊小花的油面纸,四角用订书机扎紧,她用口红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唇,用透明指甲油把唇形盖上好让它不被蹭掉,劣质指甲油的油漆味经久不散。
桌子上堆着几张皱巴巴的卷子,是她用来垫外卖盒子的,还有两本课本,一半挤在墙里,一半露出来,被圆珠笔画满了涂鸦,正中间端端正正摆着一支洋桔梗,用细颈玻璃瓶养着,里面的水已经有些日子没换了,四朵开败了一朵,两朵开得正好,还有一朵还是花苞,苞头微微耷拉着,提醒着主人该换水了。
零食和化妆品都堆在桌子角,她从来不避讳老师,反正已经没有人愿意管她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目睹夏灼一路从门口走到白真真的座位。
她穿着校服裙子,深蓝色的外套裹着她瘦削的身形,显得她整个人有种莫名的怪异,鼻梁架着一副方正的黑框眼镜,刘海遮过眉毛,头发很长,一半扎在脑后,一半散在两肩,有些毛躁地蓬松着。
夏灼大半张脸都被头发遮着,露出的嘴巴总是显得苍白。她经常抿着唇,很少说话,也不太笑,给人的印象首先是温和,然后是阴沉。
倒不是不好相处,就像是一潭死水,没什么生气。
如果说白真真有着上下三届全校皆知的知名度,那夏灼就是毫无存在感。
尽管每个人都去过花莱书屋,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花莱女士有一个女儿在高二七班,但很少有人知道夏灼,或者压根儿就不会关注她,即便关注到,转头就会忘记。
她活得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她今天一脚踹开教室正门,估计很难有人会注意到她。她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步伐很快地踏上讲台,径直往白真真的位置上走去。
她目光精准地锁在她桌面上的那支洋桔梗上,捻了那朵干枯的花瓣,搁在鼻尖嗅了嗅。
摄魂香,用三鬼涎养出来的花,服之可以通灵。
也怪不得会把她的残魂拘在这里。
她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
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了这么久,她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好像知道她没了真身之后嗅觉听觉等无感都有些迟钝似的。
白真真的鬼魂无助地抓挠着夏灼,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喉咙的位置被钉得死死的,眼珠子淌着血,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夏灼拧了下眉,悄然抬手,一串串着骷髅、贝壳、珠子和铃铛的手串无声晃了晃,然后白真真的魂魄倏忽化作一道灰白色的雾气钻入了其中一个鹌鹑大小的骷髅里。
“先跟着我吧。”
夏灼无声呢喃,“但愿是我想多了。”
一夜的暴雨后迎来一个晴天,大地在一瞬间被唤醒,清晨第一缕金光穿透玻璃映照在墙面上,洒下金红一片斑驳。
夏灼从讲台下去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又看到了那个满头红毛的男人,他一向脸冷白,此刻却带着笑意,微微挑眉,朝她抬了抬手:“你好,这位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