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内，一男一女两位长者分坐主位两侧。

身穿鹅黄长裙的少女站在女人身旁，身姿挺立。在姜姑姑进来后，不断向堂外张望。

贵妇人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提醒她端正姿势。少女略微颔首，随即收回视线，落落大方站在原地。

身穿红色外袍的少年站在另外一侧，俯身为父亲添茶。

贵妇人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芝兰玉树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美貌动人的女儿，紧攥帕子的手微微放松。

回来的消息说，那女人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毛头丫头。

那丫头从小在乡野长大，无论如何比不上她这对精心培养的儿女。

其他五位姨娘凭着身份，从右至左，各坐两侧。

右侧三位姨娘身后，站着一个少年和两位小姐。左侧五姨娘的怀里，抱着一个男娃娃。只有六姨娘抱着一只雪白狮子猫，频频向堂外张望。

迎着众人的目光，晋姝披麻戴孝，一身白衣，从容不迫走了进来。

她以手掩面，在看到主位男人的刹那，本来平静的面色轰然崩塌。

不顾他人目光，大步向男人跑去，直接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道，“父亲，阿姝好想你啊，我和娘亲一直在等你。”

男人身体僵硬，看着眼前模样俊俏的少女，脑海里瞬间浮现发妻温润的面庞。

在短暂呆愣后，他缓缓伸手，轻拍少女的肩膀，明知故问，“你娘亲呢？”

“娘亲！娘亲她死了！”

晋姝惊天动地哀嚎一声，又扑进男人怀里，“父亲！娘亲想你想得好苦啊！”

黄泉路孤苦无依，你也陪她下地狱吧。

礼部尚书、礼部尚书……

他们这一大家子，迂腐至极。

无论是夫人，还是少爷小姐，亦或是丫鬟小厮，全都束缚在礼仪规矩的笼子下。

此刻的晋姝，就像一条流浪狗，狂吠两声，直接闯进这沉寂的狗笼内，吓得人头皮发麻，各个惊恐地看着她。

素来温文尔雅的尚书大人，也被吓得不轻，安抚地轻拍晋姝的肩膀，“莫要吵闹，你娘已逝，那阿姝便留在府中，常伴吾身。”

他面色平静，确认发妻真得去世后，竟还松了口气，仿佛扔掉什么天大的麻烦一样。

晋天缘向身旁的女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贵妇人微微颔首，看向扑在男人身前的晋姝，温声道，“晋小姐，进了府里，你就是晋家的小姐，几位姨娘和我都会把你视为己出。”

晋姝擦着眼泪，缓缓站起身，“谢过夫人，有您这一番话，阿姝就安心了。”

大夫人本来还犹豫，晋姝喊她母亲，她要不要答应，现在晋姝喊她夫人，她反倒松口气。

于情于理，晋姝喊她母亲都不为过，可她就是恶心，不愿接受丈夫的发妻之女。

在两人成婚前，晋天缘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那她算什么？那丫头是嫡女，那自己的一双儿女又算什么？

得知女人的死讯后，她比谁都高兴。

晋夫人只有一个，晋家嫡系血脉也只有他们一条。

就算那女人活着入府，晋天缘也答应过她，接风宴后就送那女人上路。现在她提前死了，也省得他们动手了。

一个小丫头不足为惧，晋夫人早就为她想好去处。

晋夫人端起茶杯，看了姜姑姑一眼。姜姑姑走上前，为晋姝介绍在场的几位姨娘和少爷小姐。

府中共有五位姨娘，少爷小姐各三位。

晋夫人有一双儿女，大少爷晋怀仁和大小姐晋怀心。

二姨娘无子，久病成医，成日里在院内研究医术，鲜少出门。三姨娘有两个庶出的女儿，二小姐晋怀晴和三小姐晋怀音。

四姨娘和五姨娘各有一个儿子，二少爷晋怀南和三少爷晋怀远。

六姨娘原是青楼花魁，无法生育，只有一只狮子猫。

晋姝环视着一大家子，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便宜老爹妻妾成群，儿女无数，怪不得记不起老家发妻。这般风流快活，还真是让人艳羡。

几个少爷小姐里，数晋姝年龄最大，但无人称呼她为长小姐，只唤她晋小姐。

晋姝轻啧一声，既然晋府克己复礼，那她顶着嫡长小姐的名头兴风作浪，也符合他们的规矩。

认完人，姜姑姑就要带她离开。

眼见便宜老爹要走，晋姝快步上前，直接扯住他的袖子，趴在他怀里哭喊道，“爹爹，您能送阿姝去吗？阿姝害怕。”

既然大夫人安排给她一个老破小的院落，那就让便宜老爹好好看看，那破院子到底能不能住人。

上辈子他虽然知道晋姝不好过，但并未理会，现在让他亲眼瞧见，看他还能不能装聋作哑。

便宜老爹最好面子，若被人传出苛责女儿的名声，免不了再被政敌抓住把柄。

现在他们父女二人，仍处于“父慈子孝”阶段，晋天缘不好直接拒绝她。

果不其然，晋天缘停下脚步，微皱眉头，温声道，“那为父便陪阿姝走一趟。”

见他真得答应了，晋夫人面色泛白，笑道，“老爷，您公务繁忙，不如妾身代为效劳。”

晋天缘面露犹豫，刚要考虑是否答应，一声哀嚎再次从怀中传出，吓得众人一惊。

“不要夫人！我就要爹爹陪我！”

晋天缘刚要拿出几分威严，呵斥晋姝不要无理取闹，就见晋姝仰着一张小脸，浑圆的杏眸里沁满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眼前少女的面容同记忆里亡妻的容貌重合，晋天缘双眸微怔，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十几年前他们夫妻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那时只是个贫穷秀才，立志出人头地，谁都不看好他，说他痴心妄想，只有妻子一直支持他。

他每日读书求学，没有收入，妻子就守在织布机前，卖布维持家里的生计，从无怨言。

晋天缘微微低头，打量身前少女的容貌，缓缓伸手，抚上她鬓间的碎发。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比之后的每一次都要深切。

就连长子诞生时，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罢了，为父随阿姝去就是了。”

“老爷……”晋夫人迟疑地喊了一声，似乎要说什么，晋天缘头也不回伸手，打断她的话，“只是陪阿姝走一趟而已。”

晋姝半阖眸子，微微勾唇。

达到目的后，晋姝不再狼哭鬼嚎，微微抬手，擦拭掉眼尾的泪水，慢步跟在晋天缘身后。

想起她先前安排的事情，晋夫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