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特意挑选了一家评价不超过三星的店,就是图个人少。
当然,来到这儿我才发现,不超过三星是有道理的。
这店里装修极为简单,虽说是日式装潢,但似乎很山寨,制作陶泥的桌子板面非常粗糙,服务态度也一般,一副“来去自由”的嘴脸,要我打分,顶多打个2分就算大慈大悲了。
不过,我们又不是真的来做陶艺的,不必计较这许多,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三幅图片,铺在桌面上,然后入座。
店家给我拿来制作陶艺的工具,我从小就爱玩儿泥巴,看到泥我就来劲。
我兴奋的开始做准备,然后问萧腾,“我准备图片了,你不是会画画吗?来看看我们一会儿往瓶身上画点什么?”
等了半天,许久不见回应,我感觉我的身边空空如也。
回头一看,萧腾并没有入座,而是依旧站在原地,沉着小脸向我这边打量。
这又是咋了……
我心中悲叹,起身过去询问,天使又有何事?
小天使拿眼角瞄了瞄四周,又扫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品味很是失望,语气里尽是爱答不理,“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地方?”
我说我挑地方,我哪说我精心了?
我赔笑道,“随便挑了一个……”
“随便?”天使又不干了,明显被我的态度招来了小情绪。
他似乎尽量克制了一下内心的不悦,垂着眼皮说,“我很忙的,难得出来应承你的约会,就这么随便?”
我铆足了力气,哄着小天使道,“我是觉得这家人少,咱们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我说的十分诚恳,小天使似乎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表情和蔼了一点。
我赶紧给他搬凳子,擦桌子,请求他入座。
不过他还是十分嫌弃这个地方,唯恐把他的亚麻衬衫弄脏了,小脸一直都是沉甸甸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
而且小天使沉着脸的样子非常特别,不用蹙眉,也不恼,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样子,脸上也没有表情,就是平心静气的沉着小脸,把委屈挂在眉间,让你自然而然的觉得对不住他了似的。
我哈着腰擦干净了他面前的那一块桌板,又用手心抹了两下,然后摊开手掌给他看,一尘不染!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胳膊搭了上去。
这真是比伺候慈溪还难,我吐了一口气,准备让他捧起泥巴。
但那天使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毛病,看了盆里的泥料,星目一睁,“这是什么?”
我一看,“泥巴啊!做陶艺用的。”
小天使憋了半天,严肃的说,“泥巴里含有大量微生物,其中包括几十种细菌!硝化细菌,光合细菌,厌氧细菌,说不定还有丝状真菌和酵母!怎么能直接拿在手里?”
这时我刚准备伸手去碰泥巴,一下被他的话弹了回来。
看着那盆泥巴,仿佛是看着一盆炸弹……
“没事的吧……回家用除菌洗手液洗手就可以了,而且这里的泥巴应该都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
但小天使脑门上大写着拒绝二字,就像第一次见面,我要靠近他的衣柜,他脑门上大写的拒绝一样。
我感觉自己快累死了,这比看孩子还累呢。
我压制着即将咆哮的情绪,耐心解释道,“每个陶瓷师傅都是这样做陶艺的,大家也没有事啊,你看我……”说完我就挫起了一团泥巴,一脸兴奋的玩儿了起来,“你看你看,很好玩的!”
小天使嫌弃的看着我,一副“谁和你一样”的表情。
我心想完蛋了,这次的约会恐怕是泡汤了,小天使肯定要心怀不满愤怒离去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发展的太过糟糕。
小天使一本正经的说,“陶艺师傅,都有戴手套的!这里有没有一次性手套?”
店家表示有,并马上拿来了两副。
在小天使的带领下,我也重新洗手,戴上了手套,变成了一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宝宝。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我弱弱的问,恐怕小天使再生出什么事端。
小天使把泥巴捧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后,将泥巴慢慢捏出圆棒状,然后横放在任务台上,开始小心翼翼的搓泥条。
他搓好泥条后,把泥条放在转盘上。边转转盘,边压紧泥条,神情认真而专注,似乎都没听到我说话。
我打量着他的侧脸,发现认真起来的他,眼神清澈,心无杂念,像个小孩子一样。
果然是个小天使呢……我笑了。
“你笑什么?”
呃……他一说话,又吓了我一跳。
刚说他心无杂念……
他是侧脸上长眼睛了吗。
我随口说,“没什么,觉得你长的好看。”
小天使没说什么,但我竟然感觉到隔壁的空气里都透着丝丝得意……
唉,如果不是这么傲娇,凭着这副面容和身材,还有殷实的家底,应该能撩到不少好看的妹子吧。
我竟替他深深的惋惜起来。
“你又叹什么气?”他说。
我靠,我哪里叹气了!
他是有特异功能怎么的……
到底我是脚本排列师还是他是脚本排列师?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明明听到你叹了口气。”
我死鸭子嘴硬,“没有!”
小天使白了我一眼,淡淡道,“没有就没有,急什么。”
然后,他就继续捏他的泥巴了。
这一刻,我竟觉得心里有了几分不安,好像要被人看透了自己似的。
我是脚本排列师,我是心灵疗愈师,他是我的患者,我是来给他治病的!
我是来看穿他的!
我可不能让他给看穿!
我揪了揪衣领,把衣服按的严实了些,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他是要看穿我的内心,又不是看穿我的……我按衣服干嘛。
我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个小天使打乱人生了。
一下子失去了做陶艺的热情,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随随便便弄了个圆溜溜的大桶,反正我也不是真的要来做陶艺。
但小天使似乎越发认真起来,他好像逐渐忘记了这里的环境,变成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坐在地上安静摆弄玩具的男人。
奇怪的是,堂堂一个男人,此刻,却觉得像个少年。
他好像玩儿的挺开心,想到他的童年缺失,我索性让他多玩儿了会儿。
不过,他开心不了多久,最终还是被我的残忍打断了。
看着他的泥巴即将成型,我又摆出之前选好的三幅画,摊到萧腾面前。
一张父子打架,一张母子牵手,一张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我说:“你看看,你想画哪副?”
萧腾回头,眼睛在三张图之间浏览了一下。
然后,又回过头,继续搓他的泥巴,什么也没说,只是搓泥巴的动作缓慢了很多。
再之后,转盘慢慢停了下来,他手上的动作也逐渐静止。
他很安静,没有什么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什么动静。
再然后,“蹭”的一下,他突然站了起来,飞速的摘下了手套。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毫无准备的追了出去。
我以为只会排斥其中一张,或两张。
三张他都排斥,那么三张都是雷区。
父子不和、母子不快、家庭反目,招招都中?
看来,宛霞的事八成不是捕风捉影,而且极有可能是真的。
我追出去,嘴里喊着“萧腾萧腾”。
我想再喊一句“慢点走,等等我”,可是下一秒,我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