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这间茶屋还未曾破败的时候。
炉灶上煮着清茶,室内陈设简洁,大多木质的手工家具都是矮小的属于孩子的型号。
屋子中正,一个中年男子半跪在自己儿子面前,言辞激动“如今我终于找到法子把它驱除了,而你就是最纯粹的无垢之身,就可以和爸爸一起去登仙了!”
“我不要跟你成什么狗屁仙!”那个孩子只一味地抱着头嘶喊着,“我不要!我只要哥哥!我要找哥哥!——”
越前的父亲强行制住儿子的挣扎,怒喝道,“那东西他不是你的兄弟!他是浊灵!他必须消失!”
怀里的孩子闻言怪叫一声,凄厉不似人声。
父亲一个怔愣,被突然发力的孩子推了一个踉跄,他稳住身形就要伸手去抓儿子,那孩子慌乱间回身先一步抄起身后灶台上的茶壶,狠狠砸向父亲!
男人的惨叫混杂在陶瓷破碎声中,沸水浇灌在皮肤上,发出油脂的臭味。
越前已然失控,他一把甩开了男人奋力伸向自己的手,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奋力挥了下去。
“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血飞溅在幸村脚边,腥甜的味道和着茶香盈满室内。
门突然被人拉开,那个少年的虚影尖叫着疯魔一般冲了出去。
幸村下意识地抬步想追,周遭的环境却是一晃,他再次回到了那间破败的茶屋。
窗外的一道惊雷,照亮了面前这个青年猫一样的眼睛,和他小时候一样熠然。
然而此刻,青年的周身尽湿,水渍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一点点逼近坐在角落里的幸村。
幸村丝毫不惧,“越前龙马。”他一字一顿轻声道出对面青年的真正姓名。
越前的喉咙里发出带着恐吓意味的咆哮声,刹那间,漫在地面的水渍流如灵蛇,折射着紫电,向幸村所在蹿去。
幸村叹了口气,一手快速结印,一手抬举至眉前,指尖正点上为首的水蛇。那蛇灵动,迅速绞上幸村苍白清瘦的食指,可还未卷上手背,就被幸村的拇指卡住了七寸。
手腕一扣一翻间,那蛇便重新自他手中弹射出去,一己之力同后面的水蛇颤斗在一起,却是眨眼间便占尽上风。
其间幸村并未给些蛇投去丝毫关注,只含笑注视着不远处的越前龙马,“你斗不过我的,不如我们还是继续聊聊?”
越前却是不服,忽地张开双手呈爪状挥了过来,与此同时窗外的雨水突然破窗而入,化为无数利箭,带起一道道白色的气流,密密麻麻如骤雨般激射而来。
幸村看看闪过越前右手指尖,眼中神色一黯,拂袖间凝起一道轻薄水幕,那些水箭撞在其上就失去了力道,瞬间融入其中。
与此同时,越前左手的攻击也随之灌在着水幕上,却仿佛感到陷入了什么柔软的介质,就像池塘底的淤泥,化解力道的同时紧紧依附包裹住越前的手臂。
越前龙马大叫一声试图抽手,而一只属于对手的细瘦的手却是先一步从水幕的另一边穿过,将指尖撵着的一道黄色符纸轻飘飘按在了越前龙马的脑门上。
屋内的术法悉数散去,越前被直直定在原地。
幸村施施然走到对方的面前,依旧含着笑,“一定要这样才肯老实下来?”他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审视着面前的水鬼。
瞧着这越前肤若冷玉,眼神凶狠却灵动,端得是标志摸样,幸村甚至抬手轻拍了下对方的头,“好了,我也不是凭白来找你麻烦的,只是前不久被你卷进这幻象里得那个‘神官’——天神耕介,他是我朋友的信使,我自然是要破你的幻术把人带回去的。”
越前狠狠地盯着来人,并不言语。
幸村也不介意,“父亲成了受人供奉爱戴的神明,你也替哥哥龙雅以[人]身份活在世间。”他顿了顿评价,“幻境美好,循环往复,使人沉沦。”
“但是越前,你该长大了。万物间的羁绊具是双向的,爱恨是,亏欠也是。”他斟酌着,还是决定开口,“你父亲到如今已经转生多次,他的人生有长有短、有好有坏,和所有生灵一样。”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越前,他们都没有怪你,你也该原谅自己了。”言罢,他轻轻点在越前额前的符纸上,那纸片化成水,沿着青年的眉眼流下,汇入那经年累月压抑着的泪水里。
窗外的雨却停了。
幸村悠悠转醒,入眼就是一面高大的阴影和一抹逆着光的暗红色。
“我的老天!你可醒了!”一声惊叫,那东西像流动的火焰一样扑面而来,“幸村?幸村?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被这人不客气地抓住肩膀大力摇晃几下,幸村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毛利桑,请等一下。”幸村微微用力架住毛利的力道,“如果你不这样使劲摇晃我,我当然就没有事。”
毛利后知后觉,讪讪收回手,“哎呀,我这也是担心你啊,毕竟拉你跟出来的时候,我可是拿不得了的东西向德川大人做了担保的。”
“哎?还有这样的事吗?”幸村闻言莞尔一笑,直笑得毛利后颈发毛。
他一个哆嗦,暗祝德川和也自求多福,便顾左右而言他,“啊、啊!对了,天神!快来谢过幸村大人。”
幸村顺着他的视线一道下移,便看见自己脚边,一只胸口长着白色毛发的石貂直挺挺地站起身,短小的前爪堪堪在胸前合十,仰着脸,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灼灼注视着自己。
片刻后,这小东西认认真真对着幸村拜了一拜,同时一道粗犷的中年男声入耳,“多谢幸村大人相救。”
幸村缓缓眨了下眼睛,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