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他内心忽地又涌起一股想要发笑的冲动,不知道是笑这事情真相,还是笑自己福薄命浅。
“那泥人或有意或意外地害你气绝,把你的人魂封在了它的盒子里,然后自己进入你的躯壳,替代了你。”幸村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困惑,“可它早年供奉于寺庙,染了佛缘,按道理不该生出杀伐恶念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身上也沾染这你那些倾慕者的情愫和欲望,才有如此行径。”
迹部沉吟半晌也不甚明了,只得换了个务实的话头再问,“那我最终会怎样?”
“如你所见,你的人魂会继续变小,直至消散殆尽。”
“就是彻底死了?”迹部皱眉不解,“那它为什么不干脆灭了我的魂魄,还要将我置于着匣子中?”
幸村摇摇头,“它应是怕承了害你命的果,想要靠这承过佛缘的匣子抵消这份孽障。”
迹部冷哼一声,“泥巴脑子,想的倒是挺美。”
见这迹部家的大少爷死到临头竟也不害怕了,反倒是一张小嘴跟淬了毒似的,丸井只觉有趣,“你把这东西放在自己居所的高阁之上,和供生祠也没什么两样了,依我看脑子也不比它强上多少。”
迹部堂堂一届京城名人,以才学著称,却背着不知道哪来的红毛小子怼得哑口无言,登时猛地翻了个白眼,一口气被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几欲吐血。
虽然众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但幸村三人在妥善解决此事的路径和方法上尚有疑虑。
正当众人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对策之际,忽然从迹部府里传出了一则令人震惊的噩耗——病榻上的那个迹部少爷死了!
日吉若一听,当即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其余众人也都有些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消息,一回头却发现缩小版的迹部景吾也晕了过去,生死不明。
门外惊叫哭嚎渐起,眼看着迹部府上大乱,幸村当即反手拉开了真田腰间佩戴的长剑,另一只手虚虚一抹,不待对方阻止就收回了手。
血很快便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他却全似不觉疼痛,专注地以血为媒介,在桌面上勾画起一个阵符。
片刻后,阵已成。他双手快速变换结印,一掌拍在阵法中央。
刹那间,一股强悍气息自那阵中横扫而出,屋外院内的噪杂声骤然一静!
幸村染着血的手抄起桌上的迹部疾步向外走去,丸井紧跟两步,又死察觉什么,回身拍了一把怔愣中的真田,“发什么呆,这静止时间的结界阵法坚持不了太久,快点跟上!能不能救下,就看现在了!”
……
迹部景吾醒来的时候懵了好一阵子,他正躺在自己曾经的床榻中,骤然回归的视角和身体都让他无所适从。
余光中,床边跪着的眼巴巴的日吉,然后就看见真田和幸村上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你感觉怎么样?”真田沉声询问。
迹部还在回神。
幸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迹部君?”
迹部看见那苍白的手掌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这吓傻了的表情和他老爹刚才发现儿子断了气又续上了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迹部脑门青筋一抽,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摇摇椅上,那个叫丸井文太的正没骨头一样瘫在那里。
迹部咬了咬牙,发现全身上下就连牙齿舌头都不怎么受控制,于是乎用尽全力,翻出了一个白眼。
见他有反应,众人倒是放心了不少,日吉当即就哭出了声儿,“少爷!——少爷!呜呜呜呜!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刚刚,刚刚丸井大人他把你的魂儿放进身体里,半晌都不见有动静,我都以为您、您……呜呜呜呜——”
迹部的耳朵就在他嘴边,此时又开始嗡嗡作响,只恨自己不能攥起拳头塞进他的嘴里换个清净。
幸村收回按在迹部百会穴上探查的手,轻声询问,“迹部君方才久久不归位,可是经历了什么?”
经他这一提,迹部脑中仿佛陡然亮起一段记忆,有些恍惚地说,“刚才好像在梦中,见到了那个泥人,他样貌身形和我一般无二,周身却是再次恢复了黄泥的颜色……”
“它说是专程来同我道谢、道歉和道别的,还说它绝非想伤我性命,只是迷了心窍,想要感受一下成为迹部景吾的感觉。如今体验了一番,也就圆满了。”
迹部忽地想起什么,试着动了动四肢,依旧僵硬无比,似乎坚定了几分,“它消散前还告诉我若要恢复自由,把那它的泥身敲碎吃了即可。”
日吉早先就察觉到了少爷躯体仍旧冷硬如尸,此时一听,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刻就爬起来操办。
丸井在一边幸灾乐祸,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大少爷,如今可得是尝尝狗啃泥巴的滋味啦~
直气得迹部破口大骂。
就在大少爷忍辱负重苦哈哈地准备吃泥块的时候,幸村忽然伸手拉住了迹部,“且慢。”他神色有些凝重。
见识了几分幸村大人的“神威”,日吉当即就是一个令行禁止,立马撤回喂到少爷嘴边的一碗泥巴。
迹部:……
幸村沉吟着解释道,“之前那泥人跟你交换了身量,至少已经单方面跟你建立了某种连接,如今你要是吃了他,相当于你也是主动地跟泥人建立了实质的连接……”
真田听着也决出了味道来,“如此一来就是双向的了,这不对劲。”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最后真田建议再等一日,看看会否有什么变化。
迹部老爷和老妇人听闻,哪肯放他们走,当即差人收拾了距离儿子最近的院落,备了最好的餐食用品以作招待。
幸村惦记着客栈中的德川和切原,本不欲留,但他白日放了血、耗了神,几番盛情难却,推拒不下,终疲于多说,便顺承下来,只搓了个小纸人去送信儿,三言两语道明事情经过,又承诺明日便归。
果不其然,等到第二天,迹部的肢体末梢有了轻微的感应,不似昨日浑然一个瘫子。
幸村松下最后一口气,对迹部笑道:“看来那泥人当真是骗你的,想通过这种手段来分享你的肉身。眼下依我看,你只要不再管他,身体自然是会慢慢恢复的。”
众人闻言也都是大大放下心来,却听幸村话锋一转,“迹部君,你此番生死游历一遭,又借助妖力得救,可能日后你会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一些……”他犹豫着挑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和寻常人不大一样的地方。”
迹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直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比……如?”
幸村一背手,在负责和不负责之间选择了失聪,施施然出门去拜别迹部老爷和老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