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癫的洛维斯真难应付。
与莉娜疯起来时直接的情绪外泄不同,洛维斯的癫劲儿是向内的,不易察觉的。
就跟他本人的性子一样,面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所有的情绪一点一点向内堆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触到一个契机蓦地爆发出来,就像一簇火苗落在一堆干草上,猝不及防开始熊熊燃烧。
对洛维斯的冷淡敷衍,是路伽沉默无声的反抗。他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预估这种态度会带来的各种后果,大不了轻则残废,重则去世。
路伽想到这,不自觉撇嘴,不知道是不是乐观天性使然,心中默默调侃自己还真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但显然,洛维斯不是个喜欢用激烈的方式去处理问题的人。路伽无法从他冷漠的样子窥探出任何想法,还有他莫名其妙每晚都会来床边给他讲故事的举动。
路伽看不出那些行为背后的动机,无法猜到他的心情,也不想去照顾他的心情——除了昨晚。
本以为洛维斯已然放弃讲故事这个无聊且幼稚的事了,但是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命令仆人来做这个事。
洛维斯身上散发的沉闷阴暗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重流转于空中,故事念到中间时,他不经意间瞥向女仆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剜活剐。
路伽当时突然就意识到,最近这段时间没留给洛维斯的好脸色,从未轻飘飘任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笔带过,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将其储存起来,等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苗,随机降临在某个倒霉家伙身上。
不该让无关人牵扯进自己的破事。
故事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他当时正竭力扮演一个沉浸故事里的听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放松,时不时还要留意洛维斯的心情变化。
天,杀了我!
抱怨的同时,路伽心里还带了丝期求:洛维斯今天应该不会再派别人给他讲故事了吧?
不知不觉间走到花圃,路伽脑子乱糟糟,一直想着昨晚的事,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先道了声歉,路伽觉得这声音熟悉,定眼一看,恰好是昨晚念书的女仆。
“阁下安。”她一眼认出路伽,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声音轻细温柔,“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路伽违心地“嗯”了一句。
“那就好。”她笑了笑,转身继续修剪花枝。
要不要确认一下呢?
“洛维——”他忍住说全名,换了个稍微尊敬的称呼,“斯特兰德先生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您是在担心昨晚的事吧,虽然我差点也被当时的气氛吓到了——不过事后大人并没有任何责怪,还让我今晚继续念故事给您听。”
路伽:“......”
“您看上去很疲惫,大人应该也是意识到这点,才执着于这事。”
路伽沉默半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闭嘴。
“您在想念外面的世界?”
路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从一个长久待的地方突然转到另一个环境,多多少少都会不适应。”
他的话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又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那你呢?”
路伽很早就发觉她身上同为人类的气息,身为同类,难道不会有一样的心情吗?
露西拿着剪刀修剪多余的杂草,日复一日熟练的动作,她莞尔一笑,眼神中却结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其实我不太在意自己在哪生活,甚至说离开了这儿,反而会很不习惯。”
“我没有那么排斥伊特拉,虽然偶尔也会害怕血族的獠牙,但是从记事起我就在这儿了,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怕我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儿呢?”
她自嘲一笑:“听起来很懦弱对吧?明明还没有被转化为血族,却已经自愿寄生在这片黑夜——和其他大人物比起来,斯特兰德先生已经算得上是个很好的主人了。”
路伽陷入悠远的回忆,忽得淡然一笑,他摇摇头,上前拿过多余的修剪工具,帮助露西修剪杂草花枝:“我的祖母曾告诉我,你可以去鼓舞那些深陷沼泽的人,帮助他们脱离痛苦,却唯独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
“我不是你,没有亲身体验过你的遭遇,没有资格以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评价你。”
“您的祖母真是个温柔的人,您和她一样......”露西脸上的忧愁消散了些,嗓音温柔恬静,“外面一定有于您而言,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您那么渴求出去。”
她又转头看向路伽,清浅的笑意浮于脸上:“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喜爱的吃食或者其他东西或许能让您入睡时更安心一些。”
路伽有些犹豫。
露西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又道:“只要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还是能经由批准采购的。”
路伽想了会儿,道:“酒,可以吗?”
他实在太想念卡林那的酒馆了,想念果香融化舌尖的味道,他会飘飘然坠入梦境,宿醉整晚。
“当然。”露西冲他一笑。
路伽心情好了许多,对露西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凉风袭来,路伽总觉得这股风吹得阴嗖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自己,
他转头,与站在高处阳台的洛维斯对视。
好吓人的眼神。
然而几秒后,那眼神连带着人一同转身离开。
......
露西的故事落下帷幕时,洛维斯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如平常。
刚才在外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