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上午十点钟,景慧在医院病逝了。
生命最后一个小时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突然好了很多,她吃了早饭,也有力气了,她甚至给自己化了个妆。
医生说这是回光返照。
早在很久之前,景慧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所以最后一个小时,她都在陪两个女儿说话。
她的精神很好,以至于让人快要忘了她即将死去的事实,所以当她真的阖上眼再也醒不来时,姜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姜晚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她活了十六年,经历过三次亲人去世,第一次在五岁,小舅舅去世,第二次在十二岁,外婆去世,第三次是现在,妈妈去世。
除了第一次,余下两次,至亲之人都是在她面前合的眼,死亡离她一直都很近。
新年第二天,昭和镇开始下雪,飘飞的鹅毛大雪,短短瞬间便染白了整个世界。
姜晚觉得那雪是灰色的。
景慧的葬礼是叶媛一手负责的。
景家这边没什么亲戚,姜家那边不来往,墓地是提前选好的,几乎不费什么事,所以,景慧的事情在一周内就全部处理完毕了。
一周的时间太短了,姜晚还有种景慧并未离去还在市里忙工作的感觉。
她依旧不曾落一滴眼泪,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她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能吃下饭,也能睡着觉,睡梦中也不会做梦。
她这个状态就像当初贺欣去世的景慧,不哭不闹没有任何情绪,叶媛和季家二老都怕得不行,生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季翊和姜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学校那边三人都请了假。
虽然马上就迎来期末考,但姜妩没敢回学校,姜晚这个状态太吓人了,她一步都不敢远离她。
大雪过后天气更加寒冷,中午吃过午饭,姜晚正常去睡午觉,半个小时后,又准时起来,然后她照例拨打了景慧的电话。
这一次,传来的不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而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没有挂断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机,任由机械的提示女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房间里。
姜妩再也忍不住,抱着她突然就哭了:“晚晚,你别这样,我害怕,我好害怕……”
姜晚闻声动了动眼珠,目光木然地看着她:“姐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们都在做梦,我们都困在了梦中,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景慧病逝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姜妩闻言呆呆愣住,然后哭得更大声了:“不是的,我们不是在做梦,妈妈没了,她死了……”
“死”字像一把尖锐的锤子,重重敲在了她的心上,姜晚感觉麻木许久的身体有了感觉。
很疼很疼……
心口疼,头疼,眼睛疼……这么疼一定不是做梦了,她真的没有妈妈了。
姜晚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哭了出来。
季翊和叶媛就在外面,听到声音忙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长长松了口气。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来,积雪开始融化,在这个满是哭声的房子里,下了一场悲伤的大雨。
姜晚哭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后,她又变回了那个正常的姜晚。但因为还没从景慧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个正常又是裹着悲伤的。
她不再按时吃饭,或者说不再吃饭,醒来后除了上厕所,其余时间都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对视。
对姜妩也是之前的态度,别扭,不冷不热,又有点傲娇,甚至有点嫌弃。
见她没吃早饭和午饭,晚上的时候,姜妩特意模仿景慧的手艺给她煮了晚饭。
姜晚拒绝吃饭。
她躺在床上,看着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姜妩,感觉心里更难受了,胃也更难受了。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妈妈呀!
姜妩想说“你这样妈妈会难受的”,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深深明白,这句话无异于一把刀子,一出口就会扎在姜晚的心上,也会扎在她身上。
姜妩很无措,她也想像以前那样对妹妹严厉说教,但是,她实在是张不开口,她怕一不小心说了重话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她的处事能力一点都不输给成年人,所有困难麻烦她都能自己解决,她不需要保护伞,她可以当别人的保护伞。但是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和成年人的差距,她拿姜晚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妩无法,只好去向季翊求助。
季翊就在姜晚的房间外面。
虽然姜妩回来了,但因为担心姜晚,他一直都在这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姜晚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姜妩说了自己的难题。
季翊安慰道:“别担心,明天下午七点她就能恢复正常了。”
姜妩不解:“明晚七点?你能精确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