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峰立,湍流若奔,江水之上,一座楼船正徐徐而行。
空荡荡的甲板上忽而多了个姑娘。
[瞬间移动]简直要把何愁的狗脑子都颠出来。甫一落地她便爬到船板边“哕”地吐了个痛快,可怜污染了一江水。楼船顺水而下,正如《三峡》所言,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她再晕乎乎晃着脑袋抬起头时,船已经掠过数重青山,叠垂峦影,面前递过来一张帕子。
捏着帕子的手瘦骨嶙峋,指节突起,叫人不禁猜想它的主人是否身患重疾。
“姑娘若不介意,可用这张帕子。”
“谢谢,”何愁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有气无力地擦了擦嘴,“这里是哪?”
那递帕子的人还未说话,旁边的中年男子已笑了:“姑娘竟不知这船驶向何方,便稀里糊涂上了船么?”
他以为她问的是这船的目的地。何愁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道:“都要逃婚了,哪里还顾得那艘船不船的,在码头上看到便爬上来了。你们是船主?船费多少?我付给你们。”
说着便想去掏荷包。
……荷包?
她僵住了脸。
天杀的,跑太急了,没带包袱。
杨无邪看着她的表情,猜到了什么,调侃道:“公子,你当真舍得收一位弱女子的船费不成?”
苏梦枕瞪了他一眼,但果然道:“船费而已,姑娘不必如此拘谨,扶助弱小乃是苏某应有之义。”
何愁仍然不大好意思,从袖子里掏掏,指望翻出来两张银票,但注定她是要失望的了。她一直没养成随身带钱的习惯:移花宫中没有花钱的地方,跑出来之后很快就遇上了李寻欢,小李探花多豪爽一人啊,一路的衣食住行都算在他的账上,何愁只管到处跑,根本没为钱发过愁。没为某样东西愁眉苦脸过,自然也就没有常备着它的自觉,何愁翻了半天,只翻出了两张糖纸,并着一颗没吃完的糖。
手上和腰上倒是还挂着值钱的珠宝。但何愁毕竟不舍得把它们给出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把糖递过去:
“这个做我的船费行不行?”
苏梦枕道:“姑娘若想自己吃了,那便吃吧。苏某不喜甜。”
何愁:“……”
嘿嘿。
但直接吃了的话似乎不太好,她又问杨无邪吃不吃,同样被拒绝了。
太好了,她真的很想吃。薄荷味的糖果,提神醒脑,亦有几分醒酒的效果,何愁把糖球顶到腮帮子处鼓起来,爬起来感觉自己又是一条好汉,拱手道:“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哈哈!等我重生归来夺回我的一切之后,我一定报答你们。”
她后面叽里呱啦的半句苏梦枕没听懂。但问他姓甚名谁却是肯定的。若是平常,苏梦枕自然不会犹豫地告知对方的真名,然而这次南下却有隐藏身份的要事,而这名女子说是逃婚,实则开船之前金风细雨楼已经查过,怎会有人突兀上船?可见她是在撒谎,只是不知她对金风细雨楼是否有恶意。
苏梦枕略一沉吟,道:“敝姓苏,名沉,家中行商坐贾,这一趟南下杭州,正是为了丝绸生意。这是我的管家杨有行,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同他说。”
杨无邪点头颔首,摇着扇子笑道:“不知姑娘名姓?”
秋和这个名字是用不成的了。何愁亦沉吟片刻,沉吟……沉吟不出来,临时编名字是很考验技术的好吗。她赶紧抬头找素材,但见夹岸青山与阔天浮游向后,绿树丛丛,六七月份,花鲜妍芬芳,蓦地想起移花宫,登时好一肚子气,道:“我姓林名木石,不可移不可接的木石。”
这名字一听就很假,谁会给孩子取木石作名字?然而,倘若女儿会愤愤逃婚,父母想必也不大正常,苏梦枕便接受了这个名字,道:“请林姑娘到船中去罢。江风生寒,吹久了恐怕要头疼的。”
何愁看了看他的脸色,慢慢道:“苏公子才要小心吹风呢。”
刚才没有细看,现下她才发现,面前站着的青年虽然面庞看上去年轻,身型却极瘦削单薄,不太恭敬地说,看上去病得快死了。他脸色浮着病态的白,颧骨间有久病内热不散的薄红,谈话间不时捂嘴咳嗽,好似病入膏肓,然而其人却不甘这命加附在他身上的结局似的,眼中燃着鬼火深深,这鬼火赋给他的目光锐利,叫他望人时如射寒星。
苏梦枕道:“一点小风,并不碍事。”
说是如此,杨无邪仍然给他肩上笼了一件薄薄的斗篷。几人转回船内,杨无邪给何愁安排了房间,又客气地问她准备在何处下船。
在他们眼中破绽百出的姑娘迟疑了一下。
“我刚才听到你们说是在杭州下船?”
杨无邪道是。
“那我也在杭州下船,”何愁道,“我在那儿有亲戚的产业,可以栖身一段时间。”
实则是巧到不能再巧:之前陆小凤告诉她,水中金已经有了消息,正好就在杭州出没。他们本约好了参加完李园婚宴后顺舟向下,一路观尽两岸六七月风光,到杭州时正好是秋降的季节,给花满楼治了眼睛之后,又能观一遍江南秋景。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了怜星邀月,何愁提前跑路了。但约定已经做好,何愁不觉得陆小凤是蠢蛋——或者说她不觉得他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因此她只需要在杭州守株待兔就行。
她又道:“到了杭州,我便有钱了,到时我会付船费的,还望两位收留我一些时日。”
她不好意思地挠脸,知道这是借着人家的善心得寸进尺。不过她不是正派角色啦,她略微得意地想,本人最擅长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