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拉在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等父母将人从乡镇的小医院送往大城市的医院时,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在那一口气始终吊着,被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
但奥拉的声带却从此受损。
她坐在雪白的病床上,试图发出原本灵动清澈的声音,但唇张张合合,只有一丝粗粝浑厚的声音从嗓子深处挤出。
出口的第一个词是“说话”。
但此刻最受打击的是,她再也唱不了自己喜欢的歌,教堂里的唱诗班将彻底地从她的生活消失。
奥拉忍不住揪着被子哭起来,伤心的泪在脸上纵横。
妈妈来了,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腾出一只空闲的手拉开床帘,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
奥拉看见在床帘的背后,还安置这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人,被子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男孩闭着眼睛。
如果不是看见他微动的睫毛,和紧拧的眉头,奥拉还真以为他睡着了。
他一定是烦了自己的哭声。
奥拉一看见他就噤声了,但还是憋不住一个个溢出来的哭嗝。
便在这时,有个护士站在门口:“你是患者奥拉的妈妈是吧,有个单子需要亲属签字。”
奥拉看着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两声就跟着护士走了。
阳光从窗户泻进来,照着雪白的床单和墙壁直刺眼。
奥拉缩进被子里,但却紧紧盯着邻床的那个假装睡觉的男孩,现在没人了,她更害怕他会突然不耐烦地发怒。
但谁料,男孩突然间就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互相都愣了一下。
男孩率先错开视线,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等到奥拉脸上的泪干涸,她乖巧地躺在被子里,旁边传来声音。
“说话就说话,哭什么?”
奥拉一动不敢动,她默不作声捏着被角,又听见旁边传来声音:“只要能发出声音就好,嗓子好不好听不重要。”
这是一句简单直白又粗暴的安慰,但一阵见血,确实有用。
过了会儿,奥拉尝试张了张口,用如同沙子磨过肌肤般沙哑粗粝的声音问出一句话:“我叫奥拉,你叫什么?”
床的那边,默了几秒,“弗罗斯特。”
“好长的名字。”
“你多大了?”那边丝毫没有因为这难听的嗓音而懒得搭理。
“十二了,你呢?”
“比你大两岁。”
“你生了什么病待在医院?”
“打架受伤了。”
“啊。”听到这句话,奥拉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十四岁的弗罗斯特,果然在斜盖着的被子下他的手打了石膏。
“你为什么要打架?”奥拉问。
“因为他们欠揍。”弗罗斯特的眼中闪着一丝胜利者的骄傲和喜悦。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在医院休养的这段时间,是两个人最纯粹最无忧的时间。
奥拉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天生美妙的歌喉已经消失这件事,她觉得弗罗斯特说的真对,只要能发出声音,管他什么嗓音。
距离出院的时间越来越近,奥拉已经可以出院了,但弗罗斯特还要继续待上一段时间。
他们在医院前的一个喷泉水池边坐了会儿,不舍地说了很多很多话。
多年以后的奥拉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但唯独记得一句。
弗罗斯特说:“如果回去了有人欺负你,就到医院找我。”他的眼睛充满了坚定的维护,亮晶晶的,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奥拉记得当时的自己感动得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然而当奥拉再次回到医院时,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但是医院已经没有弗罗斯特的身影了。
那张病床也躺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但不是他。
奥拉再次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出了院之后,她并没有在学校里得到在弗罗斯特那里同样的平等。
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
别人是丑小鸭变天鹅,而她是从天鹅变成了丑小鸭。
那沙哑粗粝的嗓子,像是老鸭嘎嘎叫发出的声音。
这个玩笑原本就是无意间的一句话。
但总有些想要找到共同话题的女孩男孩们因为这件事而聚在一起,好似那样显得可怜的人就不是他们。
奥拉有时痛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可是,那些伤害还是如同实质性的利剑穿透她的身体,将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故意的人,无意的人,草木皆兵,回到校园的奥拉,不管对上谁的眼神都像是对上一道怀揣着恶意和不善的可怕怪物。
这种伤害一天天的膨胀,从精神上的施压变成了一种具体的肢体冲突。
有人路过她的课桌,会假装没看见用书角磕她的头;走路时,也会有人假装看不见撞她的肩膀;甚至一些以校霸著称的男孩女孩拦住她,喊她给他们当跑腿办各种事情。
……
而这所有恶意的来源,只是因为那副难听的嗓音。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奥拉开始学会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