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两波人都有动机——太夫人本就存了去母留女的心思,而许兴哲派去的人被半路堵截,若无胜算,很有可能会选择鱼死网破,趁乱将人质杀死,让对方也讨不到好处。
后来杨伯安去查去问,死伤者无数,谁又能分辨清呢?
“夏枳则被杨家的人带回京都,可太夫人一看便知道不是你。等她意识到失手后,为了扫清痕迹,她便命人将夏枳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且从江陵到京都一路不断发生变故,等我收到消息往回赶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杨书玉迟疑道:“那个许兴哲现在?”
她待在京都那么长的时间里,根本没接触到什么姓许的人家。
“后来王爷大胜回京,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清算许家,这世间自然便再也没有什么许家。”
现在文林仍以林老太爷的理学为首,谈及书香门第也是润林谢杨四族,哪有什么许家?
“爹爹无能,虽周旋良久,但到底无官无职无权,做不到为好友重审旧案,还失去了……””杨伯安带上几分哽咽,“还好书玉没事,还好书玉平安归来,不然我真不知道往后要如何活下去。”
“再后来,书玉回到江陵,见到阿荷的牌位当场便昏死过去。城中的大夫换了个遍,你也还是高热不醒。我将葛神医请来江陵,他说你这是心病,是你将所有人的死难尽数归结在自身,因为郁结于心,无法原谅自己而造成的。”
年幼孩童的弱小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长时间的高热,烧坏脑子都是轻的,更常见的是直接送命。
所以杨伯安和葛神医一致同意,对杨书玉用了会遗忘的药。
也可能是出于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杨书玉对创伤性记忆选择了遗忘。总之,杨书玉醒来后,失去了那段记忆,但她后来却再也没有主动出过府门。
很难说她是真的忘记了,若真的忘记,又该如何解释她潜意识里,选择畏缩在宅院中不肯出门?
杨伯安也不勉强她,任她在府中安静长大,任她将自己关在画室十天半个月不露面。
甚至会为她结交江陵的大小官员,用杨家的财力影响江陵官员的决策,就为了等杨书玉有朝一日主动出府时,外面是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江陵。
世事难料,天不遂他愿。
随着江陵杨府财力日盛,成为黎国举足轻重的首富,其他势力便开始潜入江陵,暗中算计着,将矛头再次指向杨书玉。
等杨书玉愿意出府时,外面是林自初交织好的陷阱网,是京都势力朝江陵倾轧而来,要他杨府选边站队。
“可是书玉,当年种种并不是因为你踏出府门造成的。归根结底,是狼子野心的许兴哲及其党羽,是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太夫人,甚至是朝中的明争暗斗,但绝不会是你的错。”
“爹爹……”杨书玉感觉自己整颗心被大手攥住,所有情绪卡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回抱着杨伯安,泣不成声:“可是有好多人因为我而死,是书玉无能,总躲在他人的羽翼下。”
“在京都时,我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定会让爹爹刮目相看,可实际上我依旧无能!”
“若建章再因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那是他的选择,就算书玉没有被掳走,他也还是会去追林自初,甚至会带人追去范城。”
杨书玉不断重复着:“可是我忘了他,是我忘了彼此的约定!”
“他不会怪你的。”杨伯安笃定道,“他定不想看到你如此责难自己。”
鹰飞唳天,凄凉哀婉,上达九天。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声声哀婉的鹰啼吸引了注意力。寻声看去,是他们熟悉的海东青。
杨书玉的脖子上挂着那支哨子,她试探性地吹响。空中的海东青立刻受到感召,朝她的方向飞来。它仍不断地高声啼鸣,声声泣血,似是无助茫然中寻到了救主,奋力振翅飞来。
得了它的指引,杨伯安和高时明快马当先,几乎是跟在海东青的正下方赶路的。
大概是翻越半座山的距离,首先与他们迎面相接的,是一匹失了主人的战马。
马鞍被去了箭袋和重弓,甚至连佩剑和甲片都被卸了干净,若不是马臀上的军队烙印,他们根本认不出是北境军的战马。
见状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若没有发生重大变故,何须战马卸甲,以如此轻便的姿态急行赶路呢?
很快,他们就在山脚溪边得到了答案。
风流俊俏的谢郎君面南而跪,凌乱飞扬的发髻昭示着他跌落马背的狼狈和无力。
溪水拍打着他的衣摆,将他身上流出的乌黑血液带入溪流,扩散传递,而后消散无踪。
“建章!”
石雕般的玉面郎君,在旁人呼唤他时没动,却在杨书玉晃动他身子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谢建章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我还在遗憾就差这么点路就能赶回,没想到上天怜我,让我在死前仍能见到书玉。”
“不是书玉,是阿玉。”泪水早已蓄满杨书玉的眼眶,她扶着谢建章将倒的身躯,郑重道,“对不起,建章,我都记起来了。”
“是吗?”谢建章笑若春风,释然道,“那么,建章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