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啊!”
“你自己看!”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本结婚证。
韩沛真看过去,发现上面果然写着自己和他的名字。
心中顿时一惊:“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说着掐了他一把。
他疼得龇牙咧嘴。
再摸摸自己的脸,热热的,似乎没什么异常。
“我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你很奇怪哎今天,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要是有病也是被你气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真的记不起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拿起手机,翻到相册指了指:“你看,我们前年领了证,去年办的婚礼,昨天第一次睡觉,你全忘了?”
她伸手打断:“我怎么感觉越讲越乱,我现在是什么职业?”
“你是记者啊。”
“那你呢?”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这三年,我已经换了无数的工作了。”
她好奇道:“都有什么?”
“流浪歌手、调酒师、画家、网络主播、非遗继承人、咖啡师、平面设计师、健身教练、rapper、瑜伽教练、心理咨询师、活动策划师、宠物美容师、导游、翻译官、古董修复师、音乐制作人……”
“等等,那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他微微一笑,拿起床头的相机:“我现在是摄影师。”
说着就要给刚起床的给她拍张照片。
她连忙挡住脸,气愤道:“你不继续练散打了吗?”
“散打算什么?“他轻蔑一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为了记录下地球的美好,我决定去非洲大草原拍摄纪录片。”
“什么时候走?”
“下午的飞机。”他燃起一根烟,喷云吐雾道,“我可能十年后才会回来。”
韩沛真将枕头狠狠砸出去:“你现在给我就滚。”
然后一头栽在床上,几乎快要崩溃。
知道是噩梦,还能祈祷赶紧醒来。
可有时候现实比噩梦更可怕。
深陷其中又无法脱身则是绝望中的绝望。
她捂着脑袋紧闭双眼,默念着赶紧醒赶紧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耳边絮叨的声音不见了。
朦胧中,她隐约感到一丝凉意。
等再睁开眼睛时,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排排白色花圈。
她顿时后背发凉。
环视一圈下来,仿佛千度近视一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这时,有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过来。
“嫂子,你醒了?”
她抬头望去,是小雅,她双眼通红,像是哭了很久。
旁边的是阿泽,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我这是在哪里?”
阿泽和小雅哽咽不语。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后脊爬上,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努力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殡仪馆的告别厅内。
一排的花圈上纷纷写着“沉痛悼念”,“巨星陨落”,“音容宛在”,“英年早逝”,“一路走好”。
韩沛真当场愣住,不敢继续往下想。
可转头看向大厅中央,她忍不住捂嘴。
只见正前方一副巨大的黑白遗像。
上方写:侠影永刻心间,英杰一路走好。
下方是一个漆黑的棺木,四周放满鲜花。
前方有位个子很高的女人,扎着长长的麻花辫,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面朝棺木一言不发。
韩沛真深吸一口气,朝着棺木的方向慢慢挪步。
小雅急忙上前:“嫂子……你还是别看吧……”
她扯了扯嘴角:“他怎么了?是不是被非洲的狮子啃得不成样子?”
小雅哽咽道:“不是的……”
阿泽流泪不语。
棺木前的女人发现动静,侧过脸来。
她抬头望去,是独孤茜。
此时她也是满眼含泪:“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
她转身继续向前,轻笑道:“今天是愚人节对吧?”
独孤茜摇头,泪水滑落脸庞。
她望向棺木内,里面的人确实就是他。
此时的他脸色惨白,仿佛一尊蜡像。
“你们在拍戏,对不对?”
独孤茜擦了把泪,颤声道:“对不起。”
韩沛真扯了扯嘴角:“别逗了,别逗了……开什么玩笑!”
正说着,一股强烈的反胃感觉直冲喉咙。
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扶着棺木,一言不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小雅哭着走过来:“嫂子……”
她一把抓住小雅:“告诉我死因,他不是说去非洲拍纪录片了吗?”
小雅一时愕然,转眼悲从中来:“嫂子,你不要吓我……”
她努力忍住呕吐的冲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泽哽咽道:“阿杰回来的高速上遇到团雾,被车撞到脑袋。”
“为什么?”韩沛真大脑一片混乱,“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请家属节哀。”
门外走来两个身穿黑衣服的工作人员。
独孤茜擦了擦眼泪,说:“到时间了。”
“什么意思?”她愕然。
独孤茜吸了一下鼻子,道:“说再见吧,该火化了。”
“说什么再见,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韩沛真捂住自己的胃,感觉钻心的疼。
望着棺木里一动不动的他,居然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
脑中努力回想着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准备去非洲,十年后回来。”
不对。
“我们一起去西天。”
不对。
“我先挂了。”
不对。
都不对。
她紧紧抓着棺材板,眼泪兀自流淌。
“阿杰,你不要吓我。你起来好不好?”
可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你不要吓我……”
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手扶着棺木要往外推。
小雅扶住她,也是流泪不止:“嫂子……”
韩沛真不肯松手,死死地抓着棺木边缘。
这时,一只手伸出过来,放在她的手腕处。
她泪眼朦胧中抬头望去,只见李叔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韩沛真终于松开手,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再一转眼,那棺木已经离开了告别厅,朝火化室推去。
她连忙去追。
阴暗的走廊里,尽头是一道刺眼的光芒。
那用薄布遮盖的棺木,不断向那白光里去。
仿佛白光之外就是另一个世界。
她跌跌撞撞着前进,脚步却如蜗牛一边软弱无力,根本迈不向前。
韩沛真一下子栽倒在地,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了?”
随着身体的晃动,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窗外,天光微亮。
眼前,小桃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又做噩梦了?”
她心有余悸,可泪水还是止不住:“我……”
小桃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不会又……”
韩沛真摇摇头,欲言又止。
小桃抽了床头的几张纸巾帮她擦泪:“你究竟梦到什么了?”
她哽咽道:“我……”
小桃捧着她的脸,温柔道:“要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说出来就行,只要说出来就不灵了。”
“真的吗?”
“那当然。”
韩沛真努力吞咽下梗在喉咙口的苦涩,良久,才终于开口:“我梦见……梦见阿杰死了……”
小桃一愣,但很快露出微笑:“那很好呀。”
“为什么?”她疑惑道。
小桃将湿透的纸巾往床外一抛:“这说明,他可以活很久。”
“真的吗?”
“那肯定的,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你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
“怎么会?”小桃捏了捏她的脸,“有没有梦到棺材什么的?”
她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泪痕。
小桃笑着说:“那你今天一定要去买注彩票。”
“为什么?”
“周公解梦里说,梦见棺材说明要发财。”
“真的啊?”
“要不要验证一下?”
“好。”她吸了一下鼻子。
小桃将她紧紧抱住:“别怕,你们都能活到一百岁的。”
韩沛真又感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那你呢?”
“我当然得活到一百二十岁才算够。”
“嗯,你不准走我前面。”
“你好过分。”小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沛真终于噗嗤一笑,可忍不住冒了个鼻涕泡,尴尬地拿手去擦。
小桃又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鼻子:“你这个女人真的很烦。”
她擦了擦眼角:“我是说真的。”
“知道啦!”小桃在她脑门轻轻拍了一下,又抬眼看看了一下窗外:“好像还早,再睡会儿吧。”
她点点头。
小桃关掉了床头灯。
在她温暖的怀抱中,韩沛真又陷入了新的梦境。
梦里,她坐在轮椅上。
前方,一个年轻人举着相机:“来,我数三二一,你们一起喊茄子。”
她张了张嘴,却感觉嘴巴里凉凉的。
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了。
“三。”
她回头看了一下,上面写着“青龙山福利院百岁老人大联欢”。
“二。”
她看向左边,小桃一脸皱纹,却笑得十分灿烂。
又看向右边,陈英杰胡子花白,却也精神矍铄。
年轻人停下倒数:“喂,中间那个老太太!”
她猛然一愣:“你在喊我吗?”
年轻人埋怨道:“不要东张西望嘛,我重新倒数哈。”
三。
二。
一。
闪光灯亮起。
在此起彼伏的“茄子”声中,年轻人说了句“OK”后终于收工。
她松了口气。
这时,身旁响起陈英杰那老态龙钟的声音:“哇,真没想到,咱们居然活了这么久。”
小桃也笑得风烛残年:“是啊,眼睛一眨就将近百年过去了。”
韩沛真苦笑道:“咱们这是活了多久啊?”
他嘶哑着嗓子笑道:“我们都活到了22世纪,你说是有多久?”
小桃头发雪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咱们三个好朋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是啊,哈哈哈哈。”陈英杰摸着长长的胡须仰头大笑。
韩沛真疑惑道:“那大壮呢?”
小桃顿时回过神来:“对啊,大壮去哪了?”
陈英杰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他呀,五十年前就被他老婆气死了,你说说,没事干嘛要结婚,自己找罪受。”
“也是,咱们这样不也挺好嘛。”小桃附和道。
“确实呢。”韩沛真点了点头,心里也为大壮感到不值。
陈英杰转过头望着她:“说起来,我们做了一辈子的朋友呢。”
她眼眶瞬间湿润:“没错,我好高兴。”
“我好高兴。”
小桃望着睡梦中的韩沛真一脸幸福,不停说着“我好高兴”,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