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她再没眼泪,说,“你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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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侍郎,虞侍郎。”
谁在说话?
头好痛。
“虞侍郎,能听到我说话吗?”
好耳熟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虞奉明颤着眼皮,睁开眼,竟看见…头发花白的…
卢炳璋?
“虞侍郎,你已经死了。”
他头昏脑胀,才堪堪看了两眼,又昏迷过去。
迷迷糊糊想着,死后第一个想见的,不是家里人,不是江晚荧,为何是御史台的卢炳璋?明白了,因为这趟差事,他本就想推给卢炳璋,只不过没成功罢了。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怨念,让自己死后也念着他。
那日的血,那日的水,又混在一起冲刷他的思绪。
痛楚横生,似千刀万剐。
“虞侍郎,莫着急,身子能慢慢养好。”
等再看见卢炳璋的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
卢炳璋坐在一旁,自顾自说:“…虞侍郎,如今你醒了,我们也多一个帮手。”
高君哗点头:“卢大人所言极是,何放逃至焦州,兴许已与萧望汇合。”
虞奉明听着,一言不发。
门被推开,风灌进来,高君哗身上一冷:“焦州虽然还没下雪,但是这风,吹着比京城还冷。”
是禹川端药进来,他被虞奉明盯得后背发毛,手中碗勺叮叮急响。
禹川,禹川,虞奉明咽下药,默念他的名字,想起坠崖那晚的种种,心里冷笑一声:这局,是看见你的名字想出来的么?
第二日,郎中来换药之时,卫昭也在床边。他看着虞奉明血肉模糊的伤口,说:“虞侍郎看着,气色好一些了。”
卢炳璋附和:“是,清醒的时间也长了些。哎,到底是年轻人,身子硬朗,兴许明日就能下床了。”
高君哗喝一口茶,问:“姚从廉可有动静?”
“这两日操办丧事,未见异常。”连坟都去上了好几次,脸上的悲痛看不出假意。
丧事,他的丧事。
腹部的血涌得更甚,郎中急忙拿帕子按住:“虞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高君哗起身走到床边,问:“他醒后还没说过话,会不会是摔坏脑子了?”
“高大人莫急。虞大人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还需静养些时日。”
“多给他看看。”高君哗想,他平日那么爱说话,若真摔成哑巴,那是够憋屈的。
第四日,三人来探病时,虞奉明正对镜更衣。
卢炳璋老泪纵横:“好,不愧是年轻人!嘴上虽一句话不说,但心怀天下,心系朝廷!哪怕拖着病体也要竭力铲除异党。”
受到触动,高君哗也想说两句鼓舞人心:“众人齐心协力,定能将逆党一网打尽!”
“嗯,靠你们了,你们努力干。”虞奉明拎起包袱就走。
卫昭挡在他身前。
高君哗心里一松,还能说话就好:“虞侍郎这是要去哪儿?”
虞奉明道:“我要回京。”
“虞侍郎,万万不可啊。若知道你没死,姚从廉萧望一党定会…”
“我说了。”虞奉明向前一步,直视卫昭,“我要回京。”
卫昭摸上腰间剑柄。
见状,卢炳璋打圆场:“虞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眼下病还未好,神志不清。卫昭,你快去把郎中喊来。”
“本官清醒得很!我说了,我要回京!”
高君哗不解:“京城到底有谁在啊?”
卢炳璋道:“虞侍郎,别动怒,身子要紧。陛下说了,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但一定要顾及你的安危。”
卫昭回想,李天风原话分明是“至于虞奉明,最好别死,死了的话…死了就死了吧,大局为重”。
萧望知晓虞奉明来锦江捉拿何放,想要他死。李天风猜忌他与姚从廉交好,又想借他逼逆党动手,也想要他死。夹在中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高君哗帮腔:“虞大人,你留下来,对大家都好…”
虞奉明猛然转身吼道:“对谁好?!高君哗!我问你,到底对谁好?!”
他梦见她在哭,一直在哭。
明明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眼泪却多到荒唐。
坟头都被打湿一片。他想帮她擦泪。想说,江晚荧,没事的,虞大人在,不要哭了。却动弹不得,连声也发不出来。
“顾及我的安危?顾及我的安危?!卢炳璋!你说这话的时候想不想笑?!”用他的死作棋,捅了两刀再摸摸头,大言不惭说心疼,李天风这个狗皇帝会管他的死活?
“本官躺了这么久,你们连个胡子都不给我刮!!还会担心我的死活?!”对镜一照,还以为他爷爷游山玩水到了焦州。
高君哗拉他:“虞侍郎,你在吏部当差,应该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
大局,好一个大局,为了你的大局,我就该死是吗?
像是提到命脉,虞奉明怒不可遏,眼角气红一片:“我问你!这官是我想当的吗?!”早该想到的,当初李天风架他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刻铺路。个狗皇帝!除了八百个心眼还有什么?!
“虞侍郎,这话怎么敢说出口的呀!”
卢炳璋莫名想起刘小红说的那句“不值重托”,心道虞奉明连皇帝都敢顶撞,虽说虞家势力的确不可小觑,但他和九族的羁绊还是太浅了,又安慰说:“胡子是为伪装,不打紧,你若不想,刮了便是。”
“随你们刮不刮,就是胡子长到屁股上都与我无关!我要回京!”
身后的卫昭抬起胳膊,预备一记手刀,还未碰上,虞奉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虞侍郎!”
“郎中呢?快把郎中叫来!”
卫昭闻到血腥味,解开虞奉明最外层的那件衣服,内里已一片血红。
包袱散在手边,他翻开看了看,空得吓人,只有一小截浅绿色系结静静躺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