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乌篷船从拱桥下穿过,驶入辽阔湖面。
湖上浮动着点点星火的游船,众船所向,乃一座悬灯结彩、依水而建的朱楼,里面飘出阵阵乐音。
楼边一扇紧闭的雕花窗户内。
桌上倒好的两杯茶早已冷透,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屋里踱来踱去,眼睛不时看向门口。
“天机子,你说陆前辈她还会来吗?”
她第九次朝趴在肩头的那只石龟问道。
石龟好半天才把嘴打开条缝,女子看得着急,几度想上手帮它掰开。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
女子飞也似的冲去开门,不料才到门边,一支铁箭从外头迎面射来。
“咻——”
女子一个侧身闪避,铁箭擦颈飞过,弹在坚硬的石龟壳上,噌的一声扎进身后的木梁。转眼,那木头便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滋滋冒出黑烟。
屋门朝两边打开,灌入一阵阴风。
狭窄的门口堵着一排细高黑影,像蛇一样微微扭动着,整齐地对女子道:“同我等回去吧,少庄主。”
……
小雨从天际飘落。
远处飞檐之上,闪现一道鬼魅般的红影。
红影立在风中,遥望烟雨下的湖畔楼阁。那一头红发下掩藏着道道新鲜血痕,纤莹雨丝被她的黄金手甲所截断。
她是将雨滴带到此地的人,也是不久前曾去重华宗溜过一圈的幻影宫主,胜遇。
“惊鸿坊,就是这吧。”
说完的下一瞬,胜遇便已站在惊鸿坊入口。
跟随人流穿过回廊,道道帘幕之间,她映出来的侧影越来越小。最后红影不见,走出来的反倒是一位衣绣金线,扎起蓝发高马尾的俊俏少年。
人群中不知谁的团扇被撞飞,在空中转了个圈,刚要落下,又被窜出来的蓝发少年用胳膊一顶,飞出数尺。
如此玩了三两遍,才飞身一腿给人家踹回去:“接着!”
身后传来骂声,少年状若未闻,踩在悬浮的灯笼上,一路笑着冲到人群最前头。
前方豁然开朗,楼内共五层,飞桥阑杆,装潢富丽,下层中央围着一个巨大圆形水池,池中央的九瓣莲华台刻满金纹,此时还空荡荡的。
外围环形回廊灯烛荧煌,游人如织。
蓝发少年轻轻一跃登上顶层,翻坐到栏杆边,一只锦边镶玉的月白皂靴翘在空中,手中传音符被她甩得似要飞起。
“原来变成小孩子这么好玩,我有点理解你了,老大!”
传音符的另一头不是别人,正是远在重华宗的灵熙。
此刻她坐在房中,用水镜观察着惊鸿坊内的景象,急着问:“找到人没有?”
胜遇道:“哪有那么快,才刚混进来呢。”
“那还不快找?”
胜遇一听,累瘫似的仰面朝栏杆外面倒去,这等繁华坊市,想找一个身份姓名长相一概不知的人,与大海捞针何异?外边空无一物,她这一倒便当场表演了个倒挂金钩。
周围人一阵惊呼,胜遇却觉得舒坦似的,就这么挂在外面不动了。
“我这么老远巴远地赶过来,总得让我先歇歇喝口水吧?”
胜遇一边思索要喝什么,一边寒暄道,“青荣那边状况如何?”
“已经睡下了。”灵熙语气软和不少,“今日可算找着机会把她逮了回来,就是不知她为何又开始躲着我,索性让她揍了我一台,多少也能消点气。”
“你说,我如今这副模样跟当年到底还有什么区别,为何她还是几次三番想把我打发走?”
挂在朱栏上的人把手叠在脑袋后面,悠哉悠哉道:“怎么没区别?要我说,老大你变化可不小啊。”
灵熙忙追问:“哪儿变了?”
“感觉你…不似从前那般快乐了。”
胜遇嘴边轻浮的笑渐渐收起,眼神仿佛投向远方,罕见地认真道:“还记得吗,以前你总说想到人间看看,可如今真的来了,你却整日愁眉苦脸,一刻也不肯歇息。”
“而且,你都不怎么陪我出来玩了。”
说这话时,胜遇羡慕地看着楼下行人。那些人结伴同游,连说带笑,似乎看什么都新鲜。
灵熙原本还被唬得一愣一愣,听到后面终于恍然大悟,这厮在卖情怀博同情呢。
“宫主大人竟还需要我陪?”
胜遇身子一僵。
“之前三天两头跑去跟人喝酒的是谁来着?说要帮我打架,结果彻夜未归的又是谁啊?”
面对一系列灵魂拷问,胜遇心慌则乱,脚下一滑从五楼摔了下去。在众人围观下,赶忙鲤鱼打挺弹起来灰溜溜逃到别处。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偷懒了还不行吗!”
灵熙冷笑一声,瞄见水镜中一道影子,调侃道:“瞧,你的酒这不就来了?”
胜遇揉着脑袋,一回头,果真看见一只衔着玉壶的机关金雀扑腾翅膀飞来。
在惊鸿坊内,这种扇着金属翅膀的机关飞兽随处可见。或形如蝴蝶,或形如小燕,不停地穿梭在各层之间,为客人斟酒添杯。
眼下这只金雀衔来的,便是上好的“金池醉”。
可她还没点呢,酒怎么已经上了?
夺过酒壶,胜遇环顾四周,很快便在一楼的拐角处瞧见一个盛装打扮的舞女。
那舞女远远朝她抛来一个媚眼,秀手往池中的莲台一点,随后笑吟吟地转身,像一阵轻烟似地消失在帘后,只留下裙角残影。
胜遇正要追去,忽然楼顶投下一束金光,照在下方九瓣莲台上,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老大,你什么时候躲在上面的?!”她捂着眼睛传音道。
一道幽泉出涧般的空灵琴音穿透整座楼阁,人群的喧嚣戛然而止。
这一噤声法术,乃是演出开始的信号。宾客纷纷侧目,目光聚集在那亮起的舞台。
胜遇索性给自己找了个席位坐下,等着看那舞女想耍甚么花招。
不多时,一声凤鸣划破天际。
漫天金光中,缓缓飞出九只美玉与琉璃雕成的凤鸟,翅膀展开足有四五丈,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飘逸轻盈,光彩夺目。
其做工之精细,姿态之灵动,与那些倒酒的机关兽全然不可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