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朋知道自己在做梦。
此刻,他正置身于一座偌大庭院。天光渐暮,门外下着大雪,他红衣金冠立于雪中,周围雪地仿佛都要被烧红。
“少主,大雪封山,新娘子的花轿还早得很呐,您还是先回屋避避雪罢。”
头顶忽然多出一把红伞,一个沧桑的声音。
接着视野一转,身体也开始不自控地向廊下移动。
老家仆举着红伞寸步不离,生怕有一片雪落在他身上。
“少主,方才家主老爷吩咐,说今儿个雪下得紧,您不必亲自去迎花轿,在堂屋候着便可。”
临鸢有陋俗,成亲当日新郎若不去迎轿,便等同于是在对众人宣布:此女不入他眼,即便明谋正娶,日后在府上也毫无地位可言。
从此,新妇会遭到百般刁难,人人可欺。
顾千朋要张口反驳,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听梦中的自己道:“晓得了,退下罢。”
嗓音低沉,连他本人都觉得陌生。
管家却俯首默立,没有要走的意思。
“退下。”他又重复一遍。
“少主,”老管家低眉顺眼地劝道,“这可是您大婚的日子,还请少主压一压性子,莫要再违抗老爷了。”
“咔!”掌心里传来一阵刺痛,手中茶盏碎瓷飞溅。
梦中的自己,脾性倒是没大改。
“老家伙的算盘打得过于精明,”怒意压在喉间,嗓音滞涩,“恕我不敢苟同。”
管家自知是拦不住他,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顾千朋冷笑一声,破窗而走。
北风呼啸,雪势渐紧。他轻盈辗转在皑皑天地之间,像一只火鸟,迎风张开炽烈的羽翼。
那厢,花离坐在翻山越岭的花轿里,被颠得七荤八素。
他修为深厚,承受这种程度的颠簸根本不成问题。可这梦中的自己不知怎的,法力全无不说,就连身子骨也甚是单薄。
又到了上坡,左前方一个轿夫突然脚下一拐,故意将抬杆挑高几分,顷刻,整个轿身向后倾去。
花离不备,登时撞在后梁上。
这时,后方两个轿夫也将抬杆向上抖,又将他向前摔去。
这便是民间嫁娶时“颠轿”的风俗。
“锣鼓声响连天霄,红花翠叶迎风飘,谁家小姐生得俏,哭哭啼啼坐花轿……”
外面歌声愈盛,轿身也颠簸得愈发厉害。花离在盖头下目不能视,不出多久便头昏脑涨,冷汗如雨。
这天杀的民间陋习……他咬牙切齿地想,回去干脆颁布一条律令,举国取缔了才好。
花离摸索着,将帘子挑开一角透气。
颠轿过后,又紧赶慢赶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待抵达新郎府上,外面天都已经黑透。
“咚”的一声,喜轿落地,花离的身子也随之重重跌在地上。
“哟,小娘子,你家郎君似乎并不打算来接亲啊!”
一个轿夫戏弄他:
“反正今后也是受气的命,不如趁现在跟了哥几个吧?”
“夜里可绝不会亏待你!哈哈哈哈哈哈!”另外五人浪笑附和。
花离深吸一口气,探寻灵脉,运转周天。
轿厢里太过狭窄,花离压着腰后撤几步,一掌劈在轿门上。
“砰!”
肉体凡胎,实在聚不出什么灵力来。轿身被劈裂的瞬间,他的手也鲜血淋漓。
“呸,这娘们是习武的,难怪不受待见!”
几个轿夫高声嚷着,哄哄而散。
花离一声不响,撕了衣袖包扎。
“怎么搞的,伤成这样?”
上方忽然飘落一句关切,是男子的声音。
花离警惕后撤,一双手却伸来,捉住他的腕,给他包扎。
“疼吗?你先别动,伤口会崩开的!”
声音万分焦急,手上动作却温柔,一圈圈解开他手上的扎带。
花离不知来者何人,低着头没有出声。
孰料那男子不规不距,上来就要揭他的盖头,被花离反手死死按住。
“别怕,”男子安抚他道,“我不会伤你的,只是用这个来包扎,好吗?”
花离犹豫着,依然没有松手。
顾千朋无奈叹了口气,撕下自己的中衣袖口:
“你可真是古板。先人而后礼,人都伤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礼节?”
花离垂首不语,生怕暴露身份。
刚包扎完,背后两扇朱漆大门訇然中开,家仆带着一队府卫赶到。
“家主老爷有令,少主不服管教,触犯家规,速速携新妇去明德堂听训!”
“走!”顾千朋率先反应过来,抓了他另一只手疾驰。
花离被盖头障目,云里雾里地被牵着跑。
府邸四面外墙无缺,管家兵分两路夹击,两人很快便无路可退。
顾千朋一咬牙,将人扛起,掠上高墙。
眼前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当花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遍身气血都开始往头上狂涌。
他不敢贸然说话,只能按着盖头,曲肘用力抵身下人,迫使他放开。
顾千朋正在两檐之间飞渡,被闹得烦了,轻轻拍了他一掌:
“危险,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