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我先去别处巡查一番,免得伤及弟子。”
他匆忙搪塞一句,拎了药篓便走。
方出杏林苑十余步,空气中传来烙铁灼烫皮肉的轻响。
“嗤——”
随之,花离剧烈颤抖了一下,浅淡的眸中蒸起水雾。他用力抵住心口,神色痛苦不堪。
颈上璎珞圈底端紧贴胸膛处,连着块寒玉锁。此刻,玉锁表面纹路间金光迸射,锁身滚烫。
一贯冷峻的脸上竟现畏色,花离当即自封神识,默然俯首承罚。
好在,这责罚并不长久。寒玉锁点到即止,金光逐渐消退,不多时,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润。
他这才轻轻喘了口气,举步前往御膳堂熬药。
已过了用膳时辰,不闻弟子欢声的御膳堂,显得格外冷清。
几个厨子打盹的打盹,聊天的聊天。谁也没料到梦蝶仙师会在此时莅临,不由得乱作一团。
御膳堂的主厨姓梁名十八,见之忙起身恭迎:“仙师,您来啦?”
“煎药,借灶火一用。
花离简短说明来由,继续朝后厨走。
刚至门边,却将梁十八召了去:
“这是什么?”
梁十八屁股还未坐稳,闻言又踉跄而起,急趋上前。
当见到废料框里那些残缺不全的萝卜时,几滴冷汗从额上慢慢渗了出来——
“仙师,这些都是雕兔子余下的……废料嘛……”
要知道,这御膳堂的前身,是临鸢皇宫里的御膳房。能被挑进宫来的厨子们,个个都有一手绝活。
这梁十八当年,便是靠着一把刻刀当上了御厨。
据说,他曾在先皇寿辰时,用萝卜雕了一对小兔子,完工收锋时,却不慎划破手指。鲜血点上兔目,萝卜小兔当场就活了过来,在大殿里蹦跳逃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传言虽不可信,但此人刀工之精妙,足可见一斑。
然而临鸢经了那场浩劫,正是百废待兴,物力维艰。前些日子,洞庭湖还发了水患,花离为周转粮财赈灾,夙夜不曾合眼。
“眼下灾情严峻,”他剑眉微蹙,忧心忡忡道,“洞庭一带尚有灾民食不果腹,你这般铺张,实在不妥。”
“仙师所言极是,”梁十八低声下气地附和,“都怪小的、小的一时得意忘形……”
望着盘中雕好的那十来只萝卜小兔,他忽然叹了口气:
“唉,罢罢罢,早已物是人非咯。”
琐碎小事,花离也不欲深究,兀自生火煎药。
外面,众厨的杂议声隔墙可辨。
“嘿嘿,是不是闯了大祸,满门抄斩?”
“哎哟,可吓死我了……”梁十八拍着心口,“仙师大人罚起陛下来都毫不手软,我真怕惹急了他,他连我也抓去打。”
“就你这怂样,打你都是脏了仙师的手,哈哈哈哈……”
水沸汤初成,花离舀出一匙尝了尝,不禁蹙眉叹息。
真苦。
转而拿起案上的冰糖,“哗啦”倒了半罐子进去。
待药汤再次煮开,他细心沥去渣滓,用一只白瓷罐子盛了,封好。
熄了灶火刚要走,余光却瞥见墙角竹筐中,还有一大叠尚未来得及清洗的锅碗瓢盆。
望着那些油污遍布的碗箸,身份尊贵的梦蝶仙师默默挽起了袖子……
常人煎药,一炷香时间足矣。而现在三炷香已过,却迟迟不见仙师从后厨出来。御膳堂的厨子们皆抓耳挠腮不知缘由为何。
煎什么药需要这么久?该不会拿错药材,喝中毒了吧?
于是,有人蹑手蹑脚地扒到门缝上去看——
“仙师他……他……他……”
众厨见他这般,都以为仙师出了事,手忙脚乱地要出去报信。
“仙师他在洗碗。”偷窥的那人终于说道。
洗碗?堂堂梦蝶仙师,为何要帮他们洗碗?
有人不信,便也凑上去瞧热闹。
“仙师在切菜。”
众人更是惊慌,一致认为,梦蝶仙师今天可能真的吃错了药。
“他用刀切还是用剑切?”梁十八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当然是用刀切啊!谁吃饱了撑的用剑切菜?”
余下几个厨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鸭子开会似的,一个个都围聚在后厨门口。
“仙师在做鱼香茄子。”
“仙师……放了糖!”
“鱼香茄子本就要放糖,这有什么稀奇?”
“可是,糖罐已经空了……”
整整两个时辰后,花离带着他的茄子翩翩离去。
众御厨面对着焕然一新、一尘不染,所有膳具皆从大到小排着队,连箸勺把朝向都全然一致的后厨,心情……
十分复杂。
刚出御膳堂,发现门外已变了天。狂风怒号,落雪积满山道。
花离伤口未愈,被迎面寒气激得有些发晕。
他倚着山石缓了口气,还是坚持带着药来到顾千朋寝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千儿?”
却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