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躬身从黑门退下。片刻后,宁叙打开厢房正门,走了出去。左右各转两道,下了几个楼梯,这才来到二楼,斜斜看了一眼对面的敬水客栈,拂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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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午膳时分。
安纪正在医馆耳房里小憩,忽听得门外一阵叫嚷声。她面上显出浅浅一笑,脚下却不动,装作没有听到般,继续闭目养神,还顺手拿了本书盖在脸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叫嚷声越来越大。门帘一响,那人却收住了嗓门,只听得他一阵小声嘀咕:“都这样了,还睡得着!”
那人轻手轻脚了走了进来,将安纪脸上的医书拿下,放在旁边桌上。
“都哪样了?”
安纪忽然出声,那人背影一颤,迅速将医书扔到桌上,回头嚷道:“你没睡着在这装听不见?”
“我忙了半天,嗓子都快哑了,想休息休息,结果刚闭眼就被吵醒。泰公,您找我有要紧事?”
庄泰撑腿坐下,带着几分无奈和讥讽,“你别又在这套我话。”他顿了顿,嬉皮笑脸道:“不过我主动告诉你,就不算被你绕进去了。”
他悄声道:“上次你让我去盯梢,嘿!我还真发现了蛛丝马迹。按照那皇帝的出行路线,你猜猜我发现什么了?”
“又有刺杀的人?”
庄泰摇摇头,“一看你就不常杀人,发现异动的这几段,人流巨大,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要行刺杀之事,怕是刀还没出鞘,都能被人挤死。”
“那是什么?”
庄泰故作神秘,让安纪凑近了些,低声道:“怪力乱神只说!这祭天大典,一旦出现骚乱,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信不信,不到一刻就会在民间传成天谴。”
安纪暗暗心惊。人言可畏,尤其是市井间添油加醋的闲言碎语,更是能让千里之堤崩溃的蚁穴。
还未回过神来,又听见庄泰继续说道:“不过,竟然在祭坛旁边也发现了异动。而且祭坛旁的人似乎和其他几拨人不是一起的。”
祭天大典,哪里出现异动都合情合理。唯独祭坛不可能。祭坛高于地面百米,周围毫无树木楼阁遮挡,一览无余。况且祭坛是大典的重中之重,是御戎司把手重地。近百双兵士的利眸之下,不可能有人能行刺杀之事。
安纪犹豫试探问道:“难道是……九杀堂?”
庄泰猛地一拍桌,桌上医书一跳,“可不是吗!”
安纪心道,邢决可真狠,这是完全不顾兄弟之情啊。
她忽然刹住了思绪,不对,有事情不对……
上次使团献舞,邢凌去主持丧仪,因此逃过一劫。若说是赶巧,她倒还真信了几分怀疑。她更愿意相信,是邢决特意将邢凌支开,以保全他的性命。
况且照庄泰所说,前面几段只是想引起骚乱,如果邢凌办事不力,最多也就是个降职之罪。而为何在终点之处还要安排刺杀之人?手段突然变得这样狠辣,非要置邢凌于死地不可,与前面的安排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心中一惊,回想起之前查找内宫记录的结果,闪电般地起身,将手中的毯子囫囵一卷,随便扔在矮榻上,疾风般朝门外而去。
庄泰喊道:“喂!丫头,你去哪啊?我这消息是告诉那小子还是不告诉,你给个话啊!”
“嘘——嘘——”安纪急忙回头捂住他的嘴,“小声一点,此事非同小可,我还得再想想。你先别和小凌直说,简单提醒他留意异动的那几个地方和祭坛就好了。”
说罢,她又转身离去。
一刻后,到了王府门口,她跳下车,碰到离征,急忙问道:“王爷呢?”
“主子受殿阁部邀请,共商祭天大典和宫中年庆之事,”离征见她如此慌乱,试探道:“要不要属下去叫主子回来?”
安纪稳住心神,点点头,交代道:“若还有人在,就说是我受凉生病了,请他尽快回府。”
离征走后,安纪心中焦躁难安。按照庄泰所说,九杀堂的幕后另有其人。可她没有证据,一切也只是猜测而已。等宁叙回来,她应该如何开口?
她一路带着心思先回了暖阁,坐在椅子上一边抬头望天,一边用手盘着手腕上的佛珠串。
就这样不知道数了多少圈,终于听到门外一人沉稳的脚步声。
她即刻起身,迎了他进来。可转身看见他的脸时,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一张一闭,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早突然从医馆跑回来了?”
宁叙听见她生病,本来有些担心,匆匆与几位大人道了别,便往府里奔来。路上离征与他解释一番,他才放下心来,只是不知道安纪此时叫他回府,是有什么要紧事。
安纪犹豫良久,问道:“祭天大典,你需要做什么吗?”
宁叙道:“基本不用,只是宣读祝文的差事交给我了。今日前去,便是商量此事。”
安纪点点头,又换了话头,“我上次……去蒋松那看了内宫记录,宁权府却是购入过瑞豆,以治夫人的咳喘之症。但我翻遍十几卷,都不见有百阶草的记录,似乎与朝中记录有所出入。”
她说得隐晦,可宁叙自然读懂她言外之意,眉宇间显出沉重之色,“你发现什么了?”
安纪将庄泰今日的消息告诉宁叙,又道:“上次已经抓到了一人,说是督军府的死士,只是一直隐而未发。这次祭天大典备受瞩目,刺杀若是成功,便是邢凌死罪,不成功,便可以直接套在督军府头上。”她止住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中满是担忧,“阿叙,你觉得什么人会这么做?”
她的话条理清晰,像一根根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每一个节点上,让宁叙根本找不到回转的余地。
他不是没有过猜测,北庭山庄一事后,便再也不见邢决和蛇形弯月的联系。可他总怀疑,或许是他的猜测哪一步出了问题。
可今日安纪的话,堵死了他最后一道逃避的出路。一时间,气愤、悲凉、不解、背叛,无数种情绪似滔天巨浪般在他脑里争斗、翻滚,一浪接着一浪,将他狠狠拍在岩石上。
安纪见他急风骤雨下突变的表情,还有那不知所措的双手,心头一酸,拥住他道:“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或许……或许是我们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