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城里乞丐看了看病。”安纪语气平常,又若有所思道:“去了这几趟,才发现我从前想法是多么单纯。起初,我想不通,乞丐们都有手有脚,为何乞讨为生。”
听到她这样说,王行止来了兴趣,问道:“现在呢?”
安纪坐直了腰,正色道:“给他们治病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很多是流亡来的难民,有很多是被抢占了田地房屋的百姓,很多是辗转被卖好几回的下人。”
“我从前觉得,为何这些大客栈不招些乞丐当伙计,现在才明白,不管是大客栈,还是大作坊,权力和机会都在世家大族手里。根本不是靠着客栈,酒馆什么的多雇几个人才能解决的。”
王行止颔首:“小纪成长不少。这些民生政事看得更深了。”
安纪叹了口气,神色不复方才那般飞扬:“但是我也是多救几人罢了,彻底改变这些境地,还是得靠陛下和各位大臣。”
王行止却看向宁叙,“内策厅正在按照陛下命令,限制人口买卖。今年以来圣上的动作,虽不大,且看起来都像是意外之后的水到渠成,但是细细看来,颇有慢慢清肃朝堂的意味。”
宁叙沉默片刻,道:“父皇在世时最器重长兄和皇兄。甚至对皇兄就朝政之事的把握平衡,稳步布局评价更高。”
尹悦坐起身来,笑着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止哥一提到政事就来了兴头,现在还把小纪也带上了。”
雅间门外响起敲门声,胡姨亲自端着托盘,应声走了进来。
“胡姨,这个颜色……”安纪看见托盘中那碗汤,脸上的笑也僵了僵。
“你先尝一口再说嘛!”胡姨神气道。
见安纪犹豫不决,脸上颇有为难之色,宁叙拿起汤勺,先尝了一口,道:“好喝。”
安纪深深看他一眼……上次吃到辣芙蓉糕,他也说好吃。
“嗯!真的好喝!”耳边又响起尹悦的声音。
尹悦的表情是不会骗人的,安纪拿起汤勺,也往那紫红的汤中舀了一勺。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鲜甜味道!
“嗯!”安纪很少在吃东西时,露出这样惊喜的表情,咽下后,又回味许久,才问道:“胡姨,这是什么汤呀。”
胡姨拿着托盘,哈哈笑了几声,道:“是不是?这是我家乡的一种臭草,叫油显草,它本身的味道比这巫汤样的颜色还好奇怪呢。但是用油加热后,那便是人间美味咯。”
安纪又尝了一口,不住点头,忽放下汤匙,娇娇叫了声胡姨。宁叙神色一动,她又要开始动心思了。
“胡姨,这么厉害的草,要是我能再创几个新菜式出来,颐味阁的名声,怕是能盖过御膳房了。”
胡姨也朝她嬉笑,活像个豆蔻年华少女般,“我还能不给你,呐!”她伸手招了门外的伙计进来,递上一个锦花小布袋,“里面有几株,你可别试验毁了。”
安纪接过,起身行礼,笑道:“多谢胡姨,做好了,请你来尝。”
她将锦袋放好,心道:泰公的难题,或许可解。
三日后,禾香斋推出新品,名为游仙糕。
果然,临近日暮,庄泰出现在店里。
“泰公,可巧,今日店里有新糕点,来尝尝?”云洛赶紧将他迎了进来,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端上早就准备好的游仙糕。
庄泰不急着吃,笑着问云洛道:“禾香斋的生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新品居然还能剩到现在?”
安纪躲在耳房门后,心中一沉。她不出面,就是担心庄泰看到她,才故意说不好吃。不想即使这样,他还是有着防备心。
云洛嘻嘻笑道:“是我给您老人家特意留了几块。”
安纪舒了口气,好在云洛是个伶俐的姑娘。
她偷偷打开一条门缝,看着庄泰吃下手中那块糕点。每嚼一下,她心里就打鼓一下。
“泰公,怎么样,好不好吃?”云洛满脸期待。
庄泰撅起嘴,一条眉毛已经压了下来,“嗯……”
云洛和安纪都往前凑了凑,在等着他宣判。
忽然话锋一转,一声洪亮的“出来吧”透过门缝,跳进安纪耳朵里。
安纪本能地往后一躲,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才反应过来,庄泰是在跟她说话。
她磨蹭着出了门,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却又听见庄泰一句“不错。”
不错……是什么不错?
她赶紧跑到桌边,欲开口说话,又被他打断。
“差不多十年前,摩国境内发生叛乱,前朝皇帝被杀,前朝老臣成谢氏成立反帝组织,称为九杀堂,遭到蒙氏追捕。大约八年前,跟随摩国术士大潮来到颐国,以隐秘杀手作为生意。”
庄泰说得详尽又精准,几句话便将安纪心里的疑问尽数答完,她懵了好一会,才想出另一个问题来。
“九杀堂和我朝朝中大臣是否有所牵连?”
安纪一脸严肃,庄泰却嘿嘿笑道:“原来你这女娃娃还知道些蛛丝马迹,”他神色颇为自得,道:“九杀堂一直隐秘得不错。但是只要干的事牵扯到人,就必定能有消息出来。据说督军府高价,请其中一支作为督军府死士培养。”
“可有证据么?”眼见结果就在眼前,安纪语气染上几分急切。
庄泰却不着急,悠悠咬了口游仙糕,边说着,边喷出些碎屑来:“这种道听途说的事,与我叫花子无关,我何必要知道证据。又如何找到证据,抓一个九杀堂的人吗?”
安纪敛了敛神色,道:“是我心急了。”
庄泰不在意地摇摇手,“别别别,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虚情假意的道歉。”
安纪微微一笑,不跟他置气,转了话题,“日后还有更多的配方,泰公可以随时来吃。”
庄泰瞥了她一眼,扬头道:“不用拐弯抹角,是有事求我吧。”
安纪直言:“您这样的人物,多结交总没坏处。”又躬身行礼,道谢又道别。
庄泰拿油纸卷了桌上的几只糕点,小声自言自语了声:“这丫头,拿吃的来框我,还真以为我今天来是因为吃的才来的。”
轻笑一声,便也离开了禾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