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血腥气极重,尹悦落红那刻,带出几团已具雏形的血红肉糜。
纵使已有了准备,可安纪还是没撑住,瘫坐在床边,惊魂未定。酸泪混着泛上来的晕眩,快要堵完她所有的气口,她只得大口大口呼吸,可腥气直直往鼻子里钻,引得胃脘翻腾,竟也跟着干呕了起来。
孩子没了。
昨日给古由看方时,他便有了猜测。此方左下角已被烧毁的部分,应该是说,保下孩子的可能性虽有但不大。
听到这话,安纪腿上似有千斤之重。无论是舍子保母,亦或是舍母保子,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家。
若不是为了她,尹悦不会陷入这般境地,主相府上下还在期盼四代孙儿的降生,若不是为了她……
可尹悦却还撑起苍白如纸的身子,冲她虚弱一笑,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是你我计较起因果来,是一辈子都算不完的。我与这孩子,缘分只到此而已。”
听到此方要义后,王行止也不曾有过责怪之语,只是请安纪务必保住尹悦。他叫来小厮,吩咐他们即刻备马,去奉天药坊取些青乌花来。
青乌花由皇家管控,平日难得一见,若要采买,必得去奉天药坊。可流程复杂,等拿到手上,起码要等上三、四日。
王行止吩咐账房备好金银,欲亲自携信求药,却听见安纪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拿出一方手帕,里面竟有好几株青色鸟形的五瓣花。
“既已决定,便一刻不能多等,悦悦撑不了这么多日。我已采到青乌花,即刻入药。”
“可你……咳咳,怎么……参加医考?”
见尹悦咳声都弱了许多,安纪急喊道:“采药是为救人,而非应考。”
她已打定主意,担心尹悦不愿接受,又握住她的手,道:“我能采到第一次,就能采到第二次。你信我。”
只一夜,安纪便依着书中所写的方子制出药来。一碗汤药下去,尹悦身上渐渐暖了起来,也恢复了不少血色。
可就一盏茶的功夫,她忽然出了好多血,人也晕了过去,安纪抓起她的手,脉象沉着许多,一时间也不知究竟为何,慌忙朝门外大喊求问。
听见古由高声回道,“不必慌乱,子脱母体,尹悦应该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胎儿已有三月,你要做好准备。”
子脱母体,安纪颤颤巍巍掀开被褥,一片血肉模糊。
门外之人听见房内传来几声干呕,似要把内脏都吐出来,都静立不动,似在默哀,似在痛哭。
哭尹悦,哭那还未睁眼的孩子。
安纪强撑起身子,将那一块块的腥红肉团捡起,放在一口乌木深盒中,是王家连夜备好,用来放那孩子的棺材。
“啪嗒”一声,棺盖合上的瞬间,泪如雨下。她抱着这口不大的棺材,形容枯槁,踏出房门,将它交给王行止,全然不敢抬头。
她抱了许久,王行止才接了,从喉间挤出一句,“去准备吧。”身旁总管抹了泪,道声是,抱起这口棺木,躬身退去了。
“尹妹怎么样?”
“还在等她醒过来。”
两人旁边是一阵一阵的哒哒声,丫头们捧着面盆一趟一趟跑进跑出。数条白布进去,数条红布泡在水里出来。
触目惊心。
王行止沉住气道:“能进去看她吗?”
安纪空洞洞地看向房里,点点头。
王行止和古由都进了房,门外只剩宁叙一人,他取出巾帕,一点一点为她擦去手上的血迹。眼看白色巾帕已变成血月之色,污血却好似吃进去了一般,留在她手上,红得刺眼。
安纪抽回手,将他推开,失魂落魄地留下句“我去煎药”,摇摇晃晃下了石阶……
这些日子,安纪忙碌奔走,心里也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纯是靠着照顾尹悦的念头吊着,勉强撑住身体。
她为那孩子上香诵经,送走他最后一程。尹悦也渐渐恢复了气力,每日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她也渐渐恢复了点点精神。
十日后,就在尹悦能下地行走的那天,宁叙终于带来消息:任南知扣下使团,威胁安主师白日与他同游,晚上将其监禁,又安排有心人散布消息,安主师并无叛国之心。
摩国大相人虽未到,可信已到了。宁观已让人将此消息放到奎国,此次来访,摩国以备好重开重谷关的条件,以求合作。
安纪闻之长卸一口淤气,片刻后又冷静下来,“重谷关一开放,直取奎都之事便成功了一半。不知摩国要以什么条件交换?”
“他提什么条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让奎国听到风声,重谷关,不过虚晃一枪。”王瑞科撑着拐杖而来,缓缓道:“至于摩国,奎国提出的条件自会更诱人。这段时间,救出安大人便够了。”
宁叙道:“主相大人深谋,皇兄也是这样想的。听闻任南知的幕僚已经沉不住气,起了内讧。”
安纪心里虽然欣喜,但又为爹爹担心。朝堂凶险,如此一来,爹爹若能回京,怕是又少不了明枪暗箭。
这日傍晚时分,安纪与宁叙动身回了王府,古由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师父,我明日便要动身,再去采那青乌花。”
这几日尹悦已有了好转,安纪也能独当一面,他便没有日日往主相府去。
古由点头道:“好,医者必不言弃。不过,明日我不能和你一道去了。三月之期已到,我得再去一趟乱葬岗。上次你给我了百阶草,不过,为师现在还未琢磨透毒药,更别说制出解毒之法。”
安纪正了神色,道:“既然百阶草如此难得,想来配它的也不是凡俗之物,或许解题之谜就在奉天药坊。”
她目光炯炯,似在说给古由听,也似在说给自己听,“我一定会再采到药。”
这段时间,她与古由见面不多,今夜碰见,她想起十几日前,突然跳进她脑子里的《产育经纶》。
编纂这书的人定不是凡夫俗子,书文灵动隽秀,看上去是位女子所编,可她找了几日,都未曾找到著者姓名。
“师父,那位编写《产育经纶》的奇女子,您认识吗?”
古由前几日有那般反应,他必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