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离当即应下。
说完正事,宋渔觑他一眼,看他神色如常,含笑打趣道:“玄州位于东启北部偏东,路途遥远,此事盘根错节,可不是一时能调查清楚的。若是一去三四月,可想念夫人?”
皇帝往常不是这么促狭的人,温郁离望了一眼他,神情有些古怪。
宋渔轻笑一声,背手往花丛中走去,“索性雍都现在无事,振威将军平白待在这里,大材小用,此次御史大夫赴玄州怕有人暗中谋害,正好,可让将军陪同。你看如何?”
御史大夫·温郁离先是一愣,而后惊喜,“臣遵旨!”
元将离晚间从军营回来,见温郁离脸色甚好,不由得有些奇怪。
“今日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这段日子两人都是早晚才能见面,早朝时大家各站各的位置,几乎没法交流,故而温郁离已经苦大仇深了许久,跟天天吃黄连似的。
温郁离并不打算提前告诉她,避而不答,“明日你去女学教什么?”
“下棋吧,”元将离想起这个,也高兴几分,“明日去女学授课是上午,正好,那便不用上朝了,”而且还能去正式开办后的女学看看,这都半个月了,她还没去过呢。
倒是永安、柳淑慎她们,都选上了夫子,如今日日去女学待上半天。
温郁离含笑颔首,拿了本书,坐到她身边看。
元将离立即站了起来,“我先去沐浴,”她跟军营那帮人待了好几个时辰呢,现在回来每日都要沐浴,不然觉得自己都要被臭男人的味儿熏透了。
刚刚坐下的温郁离,陷入沉默。
每日就晚饭后这点时候,夫妻俩才有时间相处,偏偏元将离在军营累了一天,睡得还早,他也不忍心让她劳累——这么想着,温郁离放下书,朝浴房慢慢踱步了过去。
“夫人,我伺候你沐浴吧?”
“不必!”
“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夫人不信?”
“……”
……
元将离第二日一早,仍是和往常一个时候起来的。
虽睡得晚,但在军营中已习惯了这时起床,她盯着头顶的水青色纱帐发会儿愣,不是寻常夫妻屋里常用的榴开百子、莲生贵子之流,而是“岁岁平安”——用麦穗、鹌鹑两个意象,一为“岁”,一为“安”,绣在纱帐上栩栩如生。
她看了片刻,扭头看向身边的人。
这人神色安宁,睡姿规整得不得了,平躺,两手覆在腹部,看得元将离想要磨牙——她想起刚成亲时温郁离的睡姿,每每跟八爪鱼一般揽着她,分明都是装的!
她暗暗哼了一声,翻过他下床,拣起床脚杂乱的衣裳,揉作一团扔到椅上。
今日去女学,但这是朝廷任务,还是穿官服。
深绯色圆领襕袍合体量裁,腰佩玉带钩,衬得人英姿勃发,元将离整好腰带,又低头往上面挂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御赐的紫金鱼袋,一样是洁白的平安玉扣,后者是前不久温郁离送给她的,雕工简朴,但打磨得圆滑光润,她很喜欢。
至于观音像,一直好好地戴在她的脖颈上,原本褪色的红绳换了条新的。
元将离洗脸洁齿,又吃过饭,便慢慢悠悠去找永安郡主。
知道自己今日也要去女学,永安郡主昨夜特意来人说了,想和她一起去,等两人一并到了太平女学,元将离才知道,永安郡主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一起。
一进书院,永安郡主便和以往不一样了。
她不苟言笑,神情庄重,路上有女学生朝她问好,她便颔颔首,一副老练沉稳的样子,别说刚当夫子了,哪怕说永安当了好几年夫子,元将离也是信的。
等周围没人了,永安郡主才期待地扭过头来,激动道:“如何如何?”
元将离拉长了语气“嗯”了一声,看永安郡主急了,才笑道:很有夫子的派头。”
永安郡主满意地笑了起来,骄傲得挺直了腰杆。
两人没在一起说太久,永安郡主有自己的诗书课,而元将离要去教棋艺,于是,这日的女学生们发现,原先的夫子没来,来授课的换成了个穿着官服的陌生女子。
朝服、紫金鱼袋,这么醒目的打扮自然有人认得出来。
“是元将军!”不知道谁惊呼一声,不大的课堂上顿时起了嘈杂声。
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激动又好奇地望向元将离,还有人捂着嘴,怕叫出来声音一样。
元将离心里好笑,和颜悦色,“你们好,我是元将离。”
太平书院的这回招的女学生们分有几批年纪,最小的才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眼前这间房里的便是十来岁的,面容稚嫩,还是孩子模样。
元将离并不像她们以为的严肃,态度很好,甚至称得上温柔耐心。
等一堂课上完,女学生们晕乎乎、眼巴巴地瞧着她的背影离去,捂着心口还没回过神来。
“刚才,元将军讲的,你们听懂了吗?”
“下棋好难……”
“我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哦。”
元将离并不知道自己的教学评价如此,她刚结束了一门课,心情颇佳,经过其他人的课堂外时看了一眼,休憩的鼓声已经响起,但有些夫子仍在课堂中,还未出来。
永安郡主、柳淑慎……好几个人都被学生们簇拥着,为她们解惑。
元将离想起刚才授课前,看到有些学生拿出的书,那是太平女学每位学生都有的书,皇帝下令着手,经由数位名臣、文臣共同编纂、审核,历时数月才编出的一本《太平训》。
很好。
真好。
元将离沐浴着七月的温热日光回到郡公府,女学离这儿不算很远,她本来无事,想着走回来便是,谁知一上街便被人凭着官服认了出来,她不欲惹眼,只好上了马车。
本以为温郁离此时该在上早朝,谁知,一回房发现,他居然还在。
房门口摆了两个木箱,云溪、红叶、乳香都在那里忙活,像是收拾东西。
元将离往里看,温郁离对着个木箱,正把一件件裙衫往里摆放,他先对着衣柜挑选一番,拿出来展开看一眼,满意了的才放进木箱,神情十分认真。
元将离摸不着头脑,走进去问:“你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温郁离道,又把一件觉得不错的天青色裙衫放进箱中。
“你要出远门?”元将离百思不得其解,“那收拾我的衣裳做什么?”
“的确是你的行李,”温郁离停下动作,让她看房间一侧已装好的包裹,“中州刺史在玄州遇害,陛下怀疑是当地贪污官员所为,让我前去调查,夫人可也一并前去。”
元将离眼睛猛地亮起,声音变高,“陛下同意?”
“正是陛下的意思,”温郁离含笑道:“所以,明日振威将军便要‘称病告假’了。”
元将离大喜,大拍手掌,“好!”
知道自己可以去玄州转转,元将离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动作麻利,比温郁离快了不知多少,没多会儿,两人路上要穿的衣裳便都收拾好了。
按陛下的意思,他们要先隐藏身份前去玄州,暗中调查,以免有人察觉私下作阻,这段日子里,两人便要乔装打扮,伪装成一对普通夫妻,在雍都,对外则是称病。
温郁离称病,元将离托辞照顾他,于是两人纷纷告假。
第二日一早,元将离兴致勃□□来,便开始打扮。
细棉布的颜色比绸缎浅淡,但浅绿色清爽宜人,元将离穿在身上,让乳香梳了简单的发髻,插一支素净银簪,乍一看,除了过分明艳的面孔,和坊间大多数女子没什么区别。
但仔细看的话……她一低头,发现腰间的平安玉扣和手上的玉扳指很显眼。
玉石白的绿的,莹润欲滴,哪里是普通人家戴得起的?
元将离拿了个鹅黄色荷包,把平安玉扣和扳指都装进去,牢牢地系在腰间,至于观音像隐藏在衣襟下,看不出来,这倒没有关系。
她对着镜子照照,颇为满意,转身问:“如何?”
温郁离也换了一身浅色棉布长袍,发冠没了,只剩一根竹簪。
他也把元将离当初送的玉牌贴身收了起来,除了手上那个似玉似金石的暗器扳指,身上半点饰物也无,光论打扮的话,像是雍都常见的那种穷书生。
但看看他的脸和气度,又让人觉得哪怕是穷书生,也是祖上富过家道中落的。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打扮,笑了起来。
他们从郡公府不起眼的小门出去,上了青布马车,等车帘外的絮絮人语逐渐变成了风鸟虫声,元将离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看到了城外连绵青翠的小山。
“听说去玄州得花一个多月,途径西北,你说不准能见到边州!”
“葡萄酒,骆驼肉,这回都可以尝尝。”
“没错!不过,我们既然都隐藏身份了,是不是要化名?”
“夫人要叫什么?”
“唔,这里没人知道我的小字,那我便叫女宜吧。”
“若要省事……不如我叫温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