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会,但疫虫本身,传染性已经非常强了,”自白师傅心情低郁,不再废话,从袖子里掏出炭笔和纸三两下写出一个方子来,递给元将离。
“焚烧这些药草,能够驱除疫虫,效果——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叹了一声,苍老的脸上,几乎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元将离并不认命,接过方子,便派人去城中药堂抓药。
疫虫不仅传染性强,而且发病极快,短短两个时辰,被叮咬过的人就开始发热,很好分辨,元将离下令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吃药医治,又在城中各处焚烧药草。
在这种境况下,绿带城内的药草消耗得飞快。
所有没得疫病的兵士们全带上了面巾手套,围得严严实实,仍守在城门旁。
从外望向城楼上,除了兵士们的打扮有所变化,和先前并无不同,但不管是城内的东启人、还是城外的南濮,都知道现在城里是个什么境况。
哪怕元将离应对再及时,如今城内的兵士还是倒下了接近半数。
还剩五千余人,元将离暗道,比一个中兵军团多些的数量。
这五千多人如今要负责全程的防御,除去重中之重的西城门外,还要按弩兵、骑兵、步兵等的配置,分派去其余三个城门,还有看守绿带河支流、以防南濮潜入的。
飞虫咬人不分军职,不止普通士兵,范洪和两位绿带城原有的将军也倒下了。
元将离去看望了三人,嘱咐他们好好养病,便带着其他将士操持城中的事。
能用的将领太少,连一直辅佐主将的林身正和陈文若都被加派了任务。
“林身正,你守南城门,陈文若,东城门,这两个城门风险较小,各给你们九百士兵,如发现情况,及时汇报,若急事,直接放烟火。”
元将离拍了拍两人肩膀,郑重道:“记住了,守好城门!”
“末将领命!”
南濮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打来,两人不敢耽搁,领完命,便翻身上马去了。
元将离回到西城门,这一回,只等了两日。
……
城中对药草消耗的数量是恐怖的,元将离正听新提拔上来的副将汇报短缺情况,便听到一声重鼓。
“南濮来袭!”
她猛地奔到城楼边缘,右眼眺望,看到林中源源不断奔出的骑兵们,前面的身背弓箭,后面的则执刀剑长兵,而队伍最前方的,是一张有些面熟的脸。
她潜入南濮主营时看到的,那个戴着银项圈,夜间进出仰果卡营帐的女子。
不过元将离现在已经从陈文若那儿知道,此人名为角妮,是仰果卡最看重的心腹。
仰果卡虽还未露面,但她派了角妮来,足以说明多看重今天这一仗,元将离的脊背愈发紧绷,拉满弓箭,遥遥对准策马牵来的银甲身影。
但对方似乎不想立刻开战,到了她的射程边缘,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一片“吁”声,密密麻麻的人马停滞出一个整齐的边缘,尾部没入树林,蔓延到很远处。
角妮眯着眼,眺望着远处城楼上那道人影,扬声道:“幸会,元将军!”
元将离不觉得这是“幸”,她并未回应,拉弓瞄准,只等角妮一踏入射程便射杀对方。
角妮似乎知道她的准头,并不踏入,自顾自道:“近日听了不少元将军的名头,您果真是位天生的将领,不过,在绿带城这一个月,日子不好过吧?”
她说东启话,用词和东启人没什么差别,但特殊的腔调,让人清楚意识到她异族的身份。
她仰着脸微笑,非常有南濮韵味的一张面孔,很年轻,就能带领身后数千人征战,声音有种乐器般的韵律共鸣,一直传到城墙上,“我们寨主很欣赏您的本事,若是您生在南濮,必然会是个更出色的姑娘,倘若您愿意,何不与我们同行?”
明晃晃的招揽,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
元将离察觉到许多人惊惶的目光落到自己背上,她神色冷静,凝视着箭尖尽头延申出的那道银色身影,“别废话,你若再踏进一步,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角妮摇头,“何必呢,你一人再厉害,难道还能胜过我们上千人吗?”
她嘴角浮现诡秘的微笑,语调抱怨,“王蛇,疫虫,哪怕你们有自白帮忙,又有什么用呢?绿带城里的药物不多了吧,您这样拖着,不是想害死那些无辜的百姓吗?”
元将离没有一点回应,甚至端弓的手颤都没颤一下,角妮挑了挑眉。
她伸展手臂,指向身后的身穿盔甲的女兵们,“元将军,您该是站在我们这里才对,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看看我们姐妹,您生来就该是我们的队伍啊。”
元将离只回答了一句:“我不论生死,只属于东启。”
角妮轻啧了一声,知道这人是说不通了。
她扯了扯贴着脖颈的银质项圈,望着元将离,因为离得太远,她分辨不清对方的眼睛到底出没出问题,倒是看到城楼上未尼秀的人头,狰狞可怖。
她见过更恐怖的场景,倒不害怕,但注意到身后有些人面露惊恐。
未尼秀在几日以前,也是深受重用的将军,很少打败仗,却首战就死在了这儿。
听逃回去的士兵说,死得还很狼狈,出马没多久,先是重伤,后被割了脖子。
角妮有些唏嘘,看着手举长弓挺拔的身影,莫名觉得可惜。
这姓元的要是她南濮的姐妹,应该会很有意思,可惜了……偏偏是东启的人,还很忠心。
她握紧缰绳,让马蹄在原地踱步了下,笑容只有胜券在握的从容,抬起下巴。
“既然您不愿投降,那就让我看看,您能撑多久吧。”
能撑多久?
元将离缓缓放下重弓,在副将担忧的目光中,冷静地点头,“传令下去,随时备战。”
……
角妮说是看他们能撑多久,但实际上,也没闲着。
在西城门几百米外驻扎的当天上午,她不知从哪儿拉出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这人身上全是血,头发灰白了一半,乱糟糟混着血贴在脸上,一出来就发着抖下跪。
角妮身后一个女兵下马,踩在这人背上,这人也不敢反抗,明明骨架高大,人却佝偻着。
城楼上的东启人看到这个情景,不禁疑惑,这南濮人又干嘛?
角妮没有让他们疑惑太久,扬声道:“认不出来吗?哦,元将军可能不认识,这不是你们东启的孙征鼓孙将军吗?他现在这副狗似的模样,你们没见过吧?”
女兵扯住这人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拉起来,露出一张被血糊得看不清的脸。
角妮当然知道他们看不清,但这没关系,她视力绝佳,能看到城楼上那些弩兵震惊惶恐的神情,可看到元将离时,发现她还是那幅冷冷静静的样子,顿时无趣。
“看到了吗?”她踢了脚孙征鼓,“你们东启人认不出你了呢?”
孙征鼓不敢回答,他知道,这帮南濮的女人也不在意他回答什么。
他发着抖埋着头,余光忍不住悄悄望了眼远处的城楼,那上面最中间像是个女人,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元将离,被他陷害过的元佑的女儿。
而她身边的那些兵,大多是随他在西南军营一起呆过的兵。
他看着那边东启的阵营,心中懊悔,早知道,早知道去南濮会这样!他还不如被圣上处死!总好过现在活得猪狗不如,被人践踏的样子。
角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不在乎。
元将离不在意这人,没关系,那些普通的士兵在意也不错,她使个眼色,女兵便扯起长鞭,抹上一盒红色药膏,猛地一甩,“啪”一声,狠狠打在了孙征鼓背上。
一道深红血痕绽裂,本就破的衣裳更破了,露出里面肿胀流脓的脊背。
孙征鼓惨叫一声,伏到地上。
他不是受不住痛的人,但在南濮这些日子,日日都痛苦无比,这鞭子都是涂了让人疼痛的药的,他在一道道鞭子下惨叫着,很快便奄奄一息。
那尖利的惨叫声,一直传到城楼上。
这边死寂得可怕,不知道是谁,悄悄说了一句,“我听着,好像是他的声音,”孙征鼓在西南待了很多年,他们这帮,大多是西南军营里撤退的,自然熟悉他。
偷眼看着远处被打得惨烈的人,哪怕知道那人是叛国贼,他们也忍不住恐惧地咽咽口水。
角妮这一招很管用,等死狗般的孙征鼓被拖下去,城楼上的兵都开始胆怯了。
元将离沉声道:“孙征鼓陷害忠臣,勾结乱党私联南濮,若不是他勾结南濮多年,也许南濮早就被打回老巢了,我们是守城的中兵,自然不会像他一样。”
众人觉得也是,孙征鼓这厮早就叛了,事情一败露就逃去南濮,他们还以为他能吃香喝辣呢,谁知道过得这么惨,南濮手段如此狠辣,对将军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小兵。
哪怕他们投降,下场肯定还不如战死,起码一招毙命,死得痛快。
这么想着,城楼上的气氛又渐渐安稳下来,抱着武器继续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