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将离反手合上门,“昨日在外面偷偷探听到的。”
她虽明面上进了将军府就再没出去过,但显然不会困在这里等死,这几日,她白天经常乔装打扮一番,去雍都最龙蛇混杂、人也最多的地方打探消息。
不过元佑回来的消息,是潜入在孙应鹤的府邸时听到的。
孙应鹤现在仍无官位,但大抵是因为三王妃的面子,仍住在尚书府中。
他现在恨五皇子恨得要命,温郁离也恨,元佑自然也恨,元将离悄悄潜入进去猫在房顶,果然听到他在书房叫骂,除去骂这些自己的对头外,居然也骂三王爷。
他说三王爷过河拆桥,利用完他了,现在要把他一脚踢开。
元佑今夜回来的消息,也是他在愤怒时脱口而出的。
元将离把袖子里的匕首掏出来,撩开袍子侧摆,把腿上绑着的钩月刀也拆了下来。
于贤娘看着她把几样武器依次拿下,瞳孔缩了缩,急声问:“出事了吗?”
元将离摇头,“以防万一而已。”
于贤娘还想追问,就被元将离岔开了话题,“爹的腿好像受了伤。”
于贤娘果然急了起来,忘记刚才的事了,追问道:“受了伤?看着重吗?你爹本来就一身旧伤,唉,这可怎么是好啊?”
于贤娘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元将离也思索着该怎么和元佑见上一面。
大牢,她倒是可以闯一闯,但真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就该是劫狱了,如今不到那个地步,很难不惊动别人地进去,那怎么才能见到爹呢?
她思考着要不要找五皇子的时候,五皇子自己却上了门。
五皇子坐在厅堂,端着茶杯没喝,和身后的沉安随意说了几句话。
这位御前侍卫一向寡言,两人不算多熟悉,气氛有些沉闷,好在没等多久,人就来了。
元老夫人生着病,显然不好招待皇子,元将离是和于贤娘元憧憬一道过来的。
几人行礼,五皇子忙道:“不必,起身吧。”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数日没见的元将离脸上。
和他那位这几日愈发萧冷的友人不同,这位夫人倒是神态平常,她不笑的时候一向让人觉得严肃,甚至有些威严,像一把扣上了鞘掩住锋芒的刀剑。
但眼下那刀鞘好似已经拔出了一般,锋芒初现,不知什么时候便要伤人。
哪怕见到五皇子,元将离的脸上也没笑一笑。
她客气而生疏地点点头,“殿下此次上门,是有什么圣上的旨意吗?”
五皇子心中叹了一声,正色道:“父皇准许你们去大理寺狱探监,我带你们过去。”
元将离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于贤娘大喜,元憧憬亦是,一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简直有点无所适从。
元将离是最冷静的那个,她其实早就准备好东西,只等找机会,如今机会送上门,她拿上木箱,三人便跟着五皇子出了将军府,没有丫鬟跟着,只有他们三个。
于贤娘本想把元老夫人叫上,但元将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脸色微白,不作声了。
元将离知道,大理寺狱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
她哪怕没见过也知道,这种死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地方该是什么样,果然,三人跟着五皇子往里进,哪怕有人陪同,也被浓烈的血腥气和隐约的惨叫声惊得毛骨悚然。
元憧憬瑟缩了下,但于贤娘就在他旁边,他强行鼓起勇气,搀住了她。
元将离搀着于贤娘另一只手臂,听着那些犯人的哀嚎,面不改色。
五皇子低声道:“元将军没事,你们放心,他的伤也看了大夫,只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了。
元将离的声音像飘起来的鬼魂,“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五皇子默了默,“腿是在西南那会儿伤的,如今虽接上了,但过了太久。”
元将离没有开口,她已经看到了元佑的身影。
也许是为了眼下的见面,他像是刻意休整过了,比那晚戴着枷锁蜷缩在囚车里的样子好了不少,囚服遮掩了身上的伤,他席地坐在铁栏边上,朝她们笑。
于贤娘的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阿佑!”
元佑一下子急了,“贤娘,别哭,我没事!”
他想展示自己还强健着,像以往那样锤了锤自己的胸膛,结果锤到伤处,闷哼一声,囚服的胸口一下子洇出血来,在周遭昏暗的烛火下,红得发黑。
于贤娘哭着扑到铁栏上,紧紧握住他的手,“疼不疼啊?是不是很疼。”
“不疼,不疼,”元佑安慰着她,看向后面的一双儿女。
元憧憬眼泪早就掉了下来,这小子一贯跟兔子一样,但元将离没哭,她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的脸,喊了声“爹。”
被她的目光盯着,元佑下意识扭过头,用仍然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右脸。
但元将离已经发现了。
她蹲下来,冰凉的手指拨开元佑的乱发,右脸上,赫然是一道被刻意遮挡的伤痕。
这道伤从右边眼角斜向下,一直滑到脖颈上,此时已经结痂,像一道狰狞的蜈蚣。
元佑就知道瞒不过她,苦笑一声,故意道:“你这丫头就会给我拆台。”
他故作轻松,但看着这道伤,没人笑得出来。
这道伤险些割开了他的整张脸。
于贤娘哭得大声,蹲在地上,颤巍巍伸出手,却不敢碰他的伤。
“没事,我真的没事,”元佑笑得比哭还难看,坐在地上哄她,“你的平安结有用,看,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元将离看着这道被人用了狠劲割出的伤,拳头握得青白,才能让声音尽量平静。
“是不是孙征鼓?”
元佑微微一怔,他没承认,但神色已经说明一切了。
元将离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记住了。”
于贤娘和元憧憬蹲在铁栏边,和废了腿的元佑哭着说话,元将离站了起来,这间牢房已经是通道尽头,旁边没有别人,她看向了五皇子。
“如果殿下有时间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五皇子微微一愣,想起另一个人说的,她肯定会找他谈话,神色复杂起来,“好。”
这场探视只有短短半个时辰,于贤娘几乎哭倒,被搀起来时,还朝元佑伸着手。
元佑再忍不住,眼睛通红,“将离,帮爹照顾好你娘,啊?”
元将离把不愿离开的于贤娘揽进自己怀里,“爹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元佑欣慰地看着他,隔着那道伤疤,他像以前那么朗拓地笑着,“爹知道,我们的小女宜一向是最厉害的。回去吧,不要为爹担心。”
走出阴暗的大理寺狱,外面的天光惨白到晃眼。
于贤娘和元憧憬先上了马车,元将离和五皇子上了另外一辆,周围守着的都是他的人,不必担心谈话被外人听见。
她开门见山:“殿下见过陈文若了吗?”
五皇子一愣,摇头,“为何忽然提到她?”
元将离道:“成琅死了,她有一些线索,虽不知真假,但和你以往的猜测相符,三王爷早和南濮勾结,甚至于,南濮不断骚扰西南边关可能也是一场算计。”
五皇子微微皱眉,“这是她告诉你的?”
他垂眸思索一会儿,明白过来,苦笑道:“她不信我,倒是信你。”
在陈文若眼里,成琅因皇子争权而死,其中也有他的作用。
但元佑不同,他是位好将军,忠肝义胆,他的女儿也和他如出一辙,故而陈文若舍近求远,特意略过他派去的人,想和元将离合作。
元将离没有回答这句话,径直问道:“殿下打算刺杀他吗?我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