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贤娘颤抖着手,刚要打开,就被元将离按住了手,“等一下。”
元将离扭头,让所有丫鬟出去。
只剩下几个元家人的时候,于贤娘才打开那个盒子,说实话,她并不意外。
她清楚,自己的女儿过分刚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几个贴着签子的药瓶,几把寒光锋锐的匕首,甚至还有尖得可以戳进人血肉的簪子。
“这,这都是你准备的?”于贤娘声音都在发颤。
“娘,我不怕死,但我不希望我是被小人陷害而死,”元将离脸上出现极淡的笑容,“如果真到那个地步,我会尽力救你们出去,至于这些,你们拿来防身。”
于贤娘又流下泪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力抓住了一把匕首。
“你爹若是死了,”她咬着牙,“我绝不苟活。”
元将离并没回自己原先的院子住。
她嫁人前的院子里干干净净,时常有人打扫,但她不放心于贤娘,索性搬过来和她同住,在桌子上铺上宣纸,她呆坐了一会儿,才拿起毛笔来。
笔尖悬停,好半晌没动,直到在宣纸上落下一滴墨。
于贤娘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哑声问:“将离,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一声唤醒了元将离的神思。
她“嗯”了一声,用力把这张弄脏的宣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便执笔书写起来,她速度极快,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也像是怕慢下速度、让自己后悔。
等她写完,吹了两下墨迹,便折起塞进信封。
最后,元将离从脖颈上摘下一个观音像,定定注视了一会儿,一并塞进信封。
信送了出去,元将离转过身,偏头抱住于贤娘的腰。
于贤娘不作声,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她的头发,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
温郁离第三次走神时,五皇子轻叹了一声,“抱节。”
他下午才赶来郡公府,短短半个时辰谈事的功夫,温郁离一直神思不属,时不时望一眼外面的天色,像在等什么。
温郁离垂下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圣上未曾表态,如今行径该以保守为主。”
话是这么说,他又往门外望了一眼。
五皇子忽然明白什么,问道“你夫人呢?”
温郁离微微皱眉,“她上午便回了将军府,至今未归。”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落地很轻,是云溪。
“世子爷,夫人派人送回来一封信。”
云溪进来,手里捧着个薄薄的信封,是街上最普通的那一种,没有熏香,没有花纹,甚至封面上什么自己也没有,中间微微鼓起一块,像塞了什么扁圆的东西似的。
温郁离没有伸手接,“夫人人呢?是谁来送的信?”
云溪一顿,“夫人没回来,是红叶姑娘来送的信。”
温郁离又问:“那红叶人呢?”
云溪的头垂得更低,像要埋进胸膛里似的,轻声道:“我自作主张,把红叶姑娘扣了下来,人就在外头。”
温郁离的眉头皱得像打了结,“把她带进来。”
没过一会儿,红叶就进来了,她显然不是情愿的,一进来先狠狠瞪了云溪一眼,看到温郁离,迅速低下头去,“见过世子爷。”
温郁离问她:“夫人呢?”
红叶嘴唇蠕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好半晌才道:“在将军府。”
温郁离又指着那封信,“这是什么?”
红叶就不说话了。
云溪默默把信封奉上。
温郁离伸出手,指尖落到信封上时,像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再次伸出手,将信件捏在了手里,五皇子发现,他的手指竟有些发颤。
“需要我帮忙吗?”五皇子看他指尖捏得青白,也没有动手。
温郁离沉默地摇头,没有用刀,他“刺啦”一声撕开了信封。
青翠欲滴的观音像落在他手心。
五皇子认识,这是温家历代相传,温郁离一直带在身上,后来转送给了元将离。
如今怎么送回来了——他望着观音像底下的信纸,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这是——”
温郁离其实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但他在心中忍不住安慰自己,要是不是呢?说不准不是呢?也许她只是想和家人多待一待,来一封信告诉他今晚不回来而已。
这么想着,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不想撕坏她亲手写的东西,他放轻呼吸,几乎是缓慢地打开了那张折好的信纸。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五皇子坐在原地,罕见地感觉到如坐针毡,他瞥了一眼被死死捏在手心的信纸,只看到上面有“一别两宽”四个字,便不敢再看下去了。
温郁离脸色青白,神色怔忪,像失了魂一般。
红叶忍不住,动了动脚,低声道:“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五皇子见温郁离脸色一变,猛地起身,他也连忙站起,“你干嘛去?”
温郁离的脸色硬得像石头雕出来的,紧抓着观音像,“把东西还给她,把她接回来。”
听他的语气,五皇子也知道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急忙抓住他手臂,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郁离有多喜欢她,他这个多年的友人再清楚不过。
温郁离挥开他的手臂,大步往外,经过红叶时,听到她突然开了口,“世子爷去也没用。”
温郁离猛地停住脚步,“你说什么?”
云溪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红叶,她低着头,明明还是和以往那般温柔还有点腼腆的样子,可在眼下这个气氛里,却敢突然开口说出这种话来。
红叶盯着地上的木头纹路,她其实有点怕温郁离,小姐不在旁边的时候,他看着很冷淡。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小姐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这和离书既然写了,她就是下定决心了。现在老爷不在,她一定会回去陪着夫人,哪怕世子爷去了,也不会改变。”
说完,她飞速地抬眼,觑了温郁离一眼。
温郁离不动了。
五皇子惊诧地看了眼这个胆子很大的小丫头,刚上前,就听见温郁离道:“今日不大方便,还是明日再谈吧,”这是送客的意思。
五皇子默了下,只好点头,临走前安抚地对他道:“元将军马上就回来了,到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不要心急。”
如何能不心急?温郁离对自己道。
五皇子走了,温郁离才看向云溪,“去看看,夫人的钩月刀和得月弓还在不在。”
云溪刚要去,红叶便道:“钩月刀拿走了,那是夫人用惯的,老爷送她的生辰礼,得月弓还放在那里,”她没说完的是,那是圣上赏赐的,所以小姐留下了它。
如果元府蒙受冤屈,而圣上视而不见,红叶垂下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云溪简直想给她跪下,这丫头,怎么今天一句话比一句话胆子大啊?
他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悄悄地去瞄世子爷的脸色,只看到一片没有血色的白。
红叶到底还是回去了。
云溪送她回来,见到元府周围守着的锦衣卫时,心里打了个突,还没开口,就见红叶主动迎了上去,对为首的沉安道:“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我家小姐刚才派出去的。”
沉安瞥了她一眼,轻轻颔首,让开通往大门的路。
红叶和他擦肩而过,挺着脊梁进去了。
红叶一回去,便去见元将离,她抬头望了一眼,便拿软布继续擦着刀,什么也没问。
但红叶了解她,主动道:“世子爷想来接您回去。”
元将离不作声,擦刀的力道更用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