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已经换了一幅打扮。
原先的旧衣换下,换成了一身崭新的银红色菊图对襟裙衫,式样正合雍都流行,头顶梳了个典雅大方的留仙髻,簪钗金灿灿,一只金镶玉的步摇垂落在脸侧。
打扮一精致漂亮起来,衬得她更像是个知书达理人家的姑娘,而不是穷书生之女了。
但一见元将离,她还是急忙站起来问好,“表嫂。”
嗓音柔的,就像江南那淅沥沥春雨。
朝元将离问过好,柳淑慎轻抬起眼,小心翼翼看了眼温郁离,一双杏眼便又垂了下去。
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今日的晚饭人人都到了。
温夫人拉着柳淑慎的手,爱怜地拍了拍,转头对温郡公道:“这孩子随她母亲走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一晃八九年了,看看,现在出落成这个模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柳淑慎不好意思地由她拉着手,微微垂头,一幅柔顺妥帖的样子。
温郡公饱受旧朝文化影响,更欣赏温良恭俭的女子,他看着柳淑慎,和蔼道:“我听你姨母说,你千里迢迢从黎县赶来,也是有心,正好在家中多住些时日吧。”
温夫人笑着道:“我倒还有些别的想法。”
温郡公疑惑地看向她。
温夫人道:“这孩子命苦,娘早早去了,爹又是个不成器的,我听慎儿说,她娘刚去世没多久,他不止续了弦,还陆陆续续迎进来几个姨娘,生了好几个男孩。”
温郡公讶然,眉头微皱,“当年倒是看不出来,原来他是这般品行。”
温夫人也是气愤,恼道:“若早知道他是这等人,家里也断断不会把环姐嫁给他。”
温郡公颔首,又问道:“那你方才说有些打算,是什么?”
温夫人拍了拍柳淑慎手背,和声道:“左右她那个爹不靠谱,也不在意慎儿,我想着,能不能在雍都为她谋门亲事,总比她在黎县看人眼色要好过。”
柳淑慎讶然抬头,“姨母?”
她只唤了一声,喉咙便哽咽起来,一双杏眼里涌出水色来,泫然欲泣。
温夫人忙把她搂进怀里安抚,问温郡公:“你觉得如何?”
温郡公也在沉吟,他思索了下,问道:“慎儿可有什么擅长的?”
柳淑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温夫人替她道:“我见到这孩子亲手绣的手帕,绣工一绝,在这年纪的姑娘里是难得的翘楚,而且她也识字、喜读书,还会些厨艺呢。”
温郡公听得点头,笑道:“的确是个能持家的好孩子。”
温夫人也露出几分笑意,“我们为她好好挑挑,总能遇到合适的。”
柳淑慎依偎在她怀中,哽咽道:“若是我能留在雍都,必然要侍奉姨母左右,我——我真不知该如何道谢是好了!”说着,她眼泪一串串淌下来,手帕擦都擦不干。
温夫人拿手帕给她抹泪,“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在黎县受委屈了吧?”
柳淑慎垂着头,抽噎好半晌,才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柳淑慎这次来雍都不仅是来看温夫人,还有另一番缘故。
她今年刚十六岁,不算大,去年柳父就想把她嫁出去,因为各种缘故没成,等拖到今年,却实在拖不住了……说到这里,她便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柳淑慎抽泣道:“他要把我嫁给一个快五十岁的富商。”
“什么?!”温夫人大怒。
前朝有士农工商一语,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本朝略好一些,但也不高,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个富商的年纪比她爹还要大——一桌人都露出了愠怒的神色。
永安郡主本一直未开口,她与柳淑慎不熟,也没有搭话的兴致。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插口道:“这哪里是亲爹,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着实恶毒。”
温夫人向来是讲话和蔼的,听到永安郡主这话,没有反驳,她眉头紧皱,看柳淑慎的眼神更怜爱了,“怪不得你风尘仆仆一路赶来,到得如此早,原来还有这番缘故。”
她安抚道:“别怕,有姨母在,你安心待在雍都便是。”
温郡公亦是颔首,他为人古板高洁,最见不得这种无耻之尤,他看向温郁离,问道:“我离开雍都好几年,不知如今哪家公子品行好了,抱节可知道?”
温郁离摇头,“我这几年不大出门,消息早已过时。”
元将离不用说,刚回雍都没半年,熟识的人不多,永安郡主面对温郡公投过来的目光,只好放下筷子,为难道:“我只认识那些家世好的公子哥儿,他们嘛,爹你是知道的,人未必多成器,但挑剔人的眼光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些贵族公子哥儿的父母,挑剔中更多几分世故的冷漠。
柳淑慎是六品官之女,还非京官,这官职在黎县也许还有点说头,但在雍都,这个一砖头能砸中两个芝麻小官的地方,实在不入大家族的眼。
她想嫁入体面的大家族当正妻,几乎是不可能的。
温郡公也明白这个道理,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