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身正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角的梨涡陷下去,却只让人觉得苦。
他转身缓慢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她道:“纵然你此时不愿意,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林身正活着,我的想法就绝不会改变。”
说完,他便抓着木盒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却莫名显得萧瑟如孤树。
元将离的心中后知后觉涌起一些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转身,就见乳香正攀在墙角,蹑手蹑脚地探着头,她不禁笑道:“你这副姿态做什么?跟做贼似的。”
乳香被她发现,不好意思地笑笑,仍是惊奇地看着已经走到远处的林身正。
她小声道:“姑娘,这位林公子倒是颇为痴情。”
姑娘已经定亲,还是御赐的婚约,眼见着离婚期只有一个月了,对方却还能说出这种话,这让她在觉得离奇之外,还升起了几分敬佩——这话可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
元将离对她招招手,和煦道:“你过来,我和你近处说。”
乳香小跑着走近了,满脸期待,“姑娘要同我说什——哎呦!”额头骤然一痛,她捂着头叫了声,哀怨地看着元将离,“姑娘敲我做什么?”
元将离收回自己刚敲了一个爆栗的手,摇头道:“以后不许多话,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乳香吐吐舌头,连忙应了。
被这么一插科打诨,元将离心情反倒好了些。
晚间吃饭,元佑对着她欲言又止半晌,也没说出什么,还是元将离夹起一筷子鸡丁,随口道:“爹爹不必开口,我已把他拒了,先前的东西也退还了回去。”
元老夫人和元憧憬还在庄子上,饭桌上只剩于贤娘,不解地看着两人。
“拒了谁?这是在说什么?”
元佑也不知如何开口,他踌躇半晌,捧着饭碗含糊道:“一件奇事,我吃完饭再同你讲。”
怎么不算一件奇事呢?男子趁着心仪女子的未婚夫重病之际,趁虚而入,甚至说出“愿意请陛下下旨赐婚”这样的话,先不论能不能成,都能看出此人痴心一片。
若此事是旁人家的,元佑愿意看个热闹,但这事落在自己女儿头上,他只觉头痛。
于贤娘狐疑地看着父女俩,前者抓耳挠腮,后者静静吃菜,她放下筷子,把元佑拉到了一边,皱眉道:“你现在便同我说。”
元佑苦着脸,只好跟她一一讲述一遍。
元将离吃着鲜嫩的青菜,没抬头,也知道于贤娘的视线频频落到自己脸上,也不知是惊疑还是担心,终于吃完,她放下白瓷碗,“爹,娘,我回去看书了。”
于贤娘忙“诶”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又抿着嘴巴忍住。
最终她只是道:“别看太晚,免得伤了眼睛。”
元将离笑着应了,出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道:“明日我还要去郡公府。”
说完,她也没等于贤娘和元佑的答复,大步走了。
夜里又下起大雪,元将离睡得很不好。
她做了一夜噩梦,先是梦到十几岁时那个得天花死去的手帕交,满脸红疹,正呜呜地哭,可她明明没见到她得天花的样子,只是分别数日,于贤娘便告诉她那个小姑娘已经去世了。
小姑娘恐怖的脸慢慢变得俊秀,缓缓抽条,变成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几乎透明,苍白得像一捅就破的纸,像看着她似的还含着温润的浅笑,可是在他的脸上,一只狰狞的黑虫嗤嗤爬动,眼见就要钻进他的眼眶。
“啊——”元将离猛地惊醒。
黑洞洞的床顶映入眼帘,她呆滞地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将军府休息,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只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黑得像能吞噬一切。
元将离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她躺了半晌,探手往床下摸索。
床下有个拉屉,她指尖摸索半天,才摸到半圆形的木制把手,轻轻一拉,寻觅出一个木盒来,这个盒子放进去几个月,她都快忘了,再也没拿出来过。
打开盒子,便摸到里面一块温热的暖玉。
夜实在太黑,看不清暖玉的颜色,只剩一点模糊的观音轮廓。
元将离握着它看了半天,才把它重重压进心口,感觉到温热慢慢穿过里衣渗进皮肤,从心底透出的寒凉褪去,她长长舒了口气,重又闭上了眼。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白日见过的那个人,那具一动不动躺着的身体。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