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本就身体弱，且让她再好好养养吧。”

皇上几乎算是看着温郁离长大的，见过这孩子的风华正茂，也见过他的颓废狼狈，眼见他如今气度跟被打磨过一般，好似原本亮得晃眼的明珠，磨成了润却柔和的玉石。

他扫了温郁离一声，心中暗叹，对五皇子道：“把抱节的小厮叫来，近处伺候他吧。”

宫宴向来只准本人参加，官员们的侍女小厮一贯不许入场，云溪进宫时便留在了马车上。

五皇子听见，明白是皇上体恤温郁离身体不便，笑容愈发明朗了些，“多谢皇上。”

说着，立即转头，让附近的侍卫去将郡公府的小厮带进来。

皇上目睹他的动作，含笑道：“看来这几年过去，深源和抱节不但没生疏，关系还愈发好了。”

五皇子浅浅一笑。

先前一直未开口的荣贵妃笑道：“抱节这孩子和深源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好自然也正常。皇上，臣妾看今日的葡萄颇为鲜嫩，给您剥一些？”

说完，她便让宫女端盆来净了手，亲自给皇上一颗颗剥葡萄。

他们三人面对面说着话，显得如此亲密，让皇后和三王爷的面色微不可见地一沉。

放进小碟里的葡萄甜美多汁，皇上吃了一颗，对荣贵妃点头，“今日的葡萄的确香甜，阿婵，你也吃。”

皇上声量很低，只有临近的几人才听见皇上唤她“阿婵”。

荣贵妃封号为荣，但本姓白，单名一个婵字。

她不好意思地看皇上一眼，低头吃了几颗葡萄，而一旁的皇后脸色一僵，虽没有开口，却能让人明显察觉到她周身冷凝了不少。

三王爷也不想看自己父皇和别的妃嫔恩爱的样子了。

他回席坐下，主动道：“如今这人也来齐了，父皇，不若就正式开始今日的宴会吧。”

皇上颔首。

皇上一下令，宫女们便聘聘婷婷地端着托盘上前，挨个上菜。

全部都是些宫中特有的菜肴点心，装在细腻如玉的瓷盘中，元将离低头一看，只见一道冷菜旁点缀的萝卜都是雕成了莲花状，精致得好像画出来的。

比起将军府虽美味但摆盘普通的饭菜，这些菜不愧为宫宴，精细度大为提升。

但面对这么好的菜肴，却没人动筷，大家都抬起头来，欣赏着从门外慢步走进的宫中舞姬，个个都是美人儿，身段纤细，妆容红粉，发髻状如飞天。

她们穿着一水儿的粉蓝纱裙，腰间挂着垂到脚踝的蓝璎珞，走路时身姿轻盈，裙摆拂动，提起的裙角曼妙得像羽毛，好似一尾尾水中漂浮的鱼儿。

侧边一行乐师抱着乐器，光琵琶便有三张，还有许多元将离不认识的乐器。

元将离很有兴致地坐直上身，小声问元憧憬，“这是什么？”

元憧憬也没参加过几次宫宴，但宫中有名的舞就那几种，他想了想，猜测道：“彩鱼舞？”

彩鱼舞，顾名思义，是以鱼游动的姿态编作舞蹈。

这种舞是两年前一个宫廷舞姬编的，听说她家在东启南部，那里气候炎热，水中有一种极漂亮的彩色小鱼，通体淡粉，鱼鳍却是天蓝色，尾巴大而薄，游动起来华丽动人。

元将离一边听着元憧憬的描述，一边连连点头，对这支舞更期待了。

乐器一奏，舞姬们顿时缓缓舞动起来。

都是些美丽的妙龄女子，纤细轻盈，体如飞燕，齐齐旋转下腰时好看得不得了。

刚才走动时只觉得她们的裙摆纤薄华丽，如今一转动起来，只见裙摆化作一个美丽的圆弧，纱质薄软，飞扬起来，真像是鱼儿在水中摇曳的彩色尾巴。

元将离看得入神，眼也不眨。

宫宴的歌舞奏乐大多柔美轻快，元将离很少听到，一直到了第三支舞作罢，元憧憬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腾出一丝注意力，凑近他开口问：“何事？”

眼睛却还黏在那些手握圆扇半遮面的舞姬上。

元憧憬小声道：“我怎么觉得那个西胡人一直看你？”

“嗯？”元将离下意识看了眼，好巧不巧，正好和拎着酒壶为自己斟酒的万俟伐对视上。

他手中酒壶高抬，清澈酒液化为一股，哗啦啦坠入杯中。

万俟伐盯着她的眼，缓缓倒满这杯酒，像是猎户盯住落单的野兽那样，杀前先要畅饮。

他无声吐出一句话。

“该到我了。”

……

琵琶的最后一个音节堪堪落下，万俟伐抬起酒杯，扬颈一饮而尽。

辛辣酒液入喉，分明是冷的，却从喉咙到胸腔烧成一把热火，最后没入肚腹，灼得发痛。

万俟伐舔舔嘴唇，酒杯重重撞上桌面。

隔了这么远，元将离却感觉到那落杯声落在耳畔，“啪”的一声，她的胸腔也莫名一震。

她手心出了汗，有些滑，她放下茶杯，警惕的目光追寻着万俟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