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天雷劈在那虚弱不堪的身体上,只见他恍惚了两步,垂直倒了下去,而后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眼,“你要……保重……”
之后的一切裴萱都忘了,她那天失去了世上真心待她的师父,从后种种,全都忘了。
她只记得自己又在酆都开了一家极乐阁,同时也继承了师父的易物坊,化名为虞二娘。
于观南是被一道劲风又吹回了现实之中的,情绪还掩埋在虞二娘的记忆当中没有回神,直到凌霜抽了他一巴掌,他才反应了过来。
于是他瞪了一眼凌霜,“你以前也是这么对你主人的?”
凌霜自从见到了它的真主人后,像是一下子开了灵智,有了意识,便对于观南爱答不理,要不是季冥渊要求,它估计都不愿意与他前来。只见它飘到老远的地方,似是对他进行着俯视一般,于观南转头就要离开这一层楼阁,却倏然掉转了方向,从八楼踩着凌霜飞到了十楼。
勿忘冢十楼所藏得记忆都是阴界大名鼎鼎的恶鬼,历届九幽执掌者,无穷恶鬼,以及阎魔和孟婆以及曾经执掌阴界的地藏王菩萨。
于观南来到十楼的目的很明了,他要找出季冥渊的记忆,只因那人是只狡猾的恶鬼。
十楼的房间不多,大抵不过三十来间,可是每一间房皆紧闭房门,于观南纵使动用傩术和法术都无济于事,他像一只来去无影的飞蚁,从这边的房间到那边的房间,可是不论尝试多少遍,没有一个房间的房门因为他的“用功”而打开的。
他手上的凌霜发出寒光,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每一个房间里的记忆都是挤成一片的,只有一个房间里唯有一个记忆,那记忆球白白净净,犹如飘雪,于观南一眼便认出了记忆的主人。
于观南从勿忘冢出来时,刚吃下避水丸,游到半路却感觉到勿忘冢边一阵震动,他回过头却被一只静如止水却又烈火焚烧的眼睛盯着,他瞪眼望去,那是一座白玉佛尊。
静是因为它是佛,烈是因为于观南从中拿走了不该拿去的东西。
此时此刻,于观南刚克服的恐惧又缓缓而来。
佛身只一手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只一眼便让其心生恐惧。
凌霜朝着它的玉手砍去,那只手缓缓落入了水底,于观南转身就往岸上游动,奈何他迟笨无力,奋力许久也不过是游出了几米远,佛像一掌便又将他打到了水底。
“放我走!”于观南大吼,他的情绪倏然失控,却不知是因为什么,不会是因为这尊大佛,也不会是因为恐惧死亡。他重新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愤恨,几乎将体内的法力都激发了出来,游到那佛像跟前,对其进行了全力一击,然而也是顷刻之间,他被佛像捏在了手心,外在的力量挤压着内脏,满腔血腥从嘴角蔓延开来,可是他如同一只凶兽,一只被困在牢笼里许久的凶兽。
只见那凶兽大喝一声,忍着肝肠寸断的疼痛,凭借身上爆发而来的炁流,炸开了佛像的手。
“为何要拦住我?你哪怕是神佛也不该阻挡我的去路!啊啊啊啊——!滚开!”
于观南这只凶兽再一次暴走,佛像被他拧断了脖子,它的头颅掉到了勿忘冢前。于观南发红的眼睛只是对其斜了一眼,继而往上游去。
*
季冥渊已经帮虞二娘挡去了三道天雷,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个口子,从玄青衣裳间渗出了几抹红色。
虞二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迎接下一道天雷,“辛苦大人了,接下来还是交给二娘吧。”
季冥渊抬头看着易物坊漏空的房顶,笑道:“算了吧,这一道天雷下去,你便要散了。”
“也许这是天命。”虞二娘道。
季冥渊没说话,反而是易物坊门口气喘吁吁的人开了口,“狗屁天命,二娘难道要空着脑子坦然离开?”
虞二娘大惊,季冥渊猛然回过头,眼里从惊喜到看见于观南身上的伤后的心疼,又转而苦笑着。
于观南全身湿透,滴落的水滴中还带着几丝血色,他头发凌乱,额间的红痣在忘川河水的洗涤下更加红艳,他没有看季冥渊一眼,直径走到了虞二娘身边,将袖子里的记忆递给了她。
“多谢于公子……感激不尽。”虞二娘接过记忆球,刚到她手里那记忆球便嗖地一下钻到了她脑子里面,从前种种,她全都记了起来。
虞二娘豁然开朗,一双眼里也没了痛苦,好像方才被天雷击中的那人不是她一样,眼中尽是释然。
季冥渊拉过于观南的手,那人却像是触碰到烛火一般,又将手缩了回去,可是季冥渊是恶鬼,手也是冷的,只能暗自神伤,心想着于观南是要做薄情郎的人,自己在这里担心着,那人冲上来后竟还甩开了他的手,可不就是薄情郎?
“二娘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吧?‘薄情郎’看着虞二娘道。他的余光分明瞟了一眼季冥渊,但就是不同他说话。
虞二娘点头,“于公子可以叫我裴萱,记忆已然恢复,你们的目的我也知晓。”
季冥渊轻声叹气,小声幽怨道:“也不知是谁带谁来的这里,现在好了,过河拆桥啦,人倒是没事,心怕是被什么东西给吃了。”
于观南这才正眼看了看他,可是依旧不搭腔。虞二娘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古怪,但又实在找不出证据,只好当作耳旁风,继续道:“时间不多了,于公子,有些东西我说不尽,我只能将答案藏在卷轴中,待我死了,太商国灭的真相以及我哥大病的原因卷轴会告诉你。”说罢她拿起书架上的卷轴,用尽身体里最后的法力将答案放在了里面。
虞二娘将卷轴给他时脚下一绊,被于观南扶了一下,“二娘小心了。”他道:“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
虞二娘轻笑一声,这一笑当真印证了齐宣仪所说的那句话:不是神仙,胜似神仙;不是娇娥,胜似娇娥。
“二娘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在望乡台给我留了东西,可惜我没有机会去亲眼看一看,于公子经过那里时可能替我看看?我消散后,极乐阁会有新的阁主,但易物坊不会有,你将那东西和易物坊一起烧了给我吧。”她缓了一下,“若是有机会见到我哥……替我向他问好,除此之外我也别无诉求了。”
于观南要是有通天的本领,他必定会救下虞二娘,不仅她,还有他师父吴净山,以及世间枉死者,他必要成为真正的救世主。
“二娘的遗愿,我会帮你了却,你且安心。”于观南道。
天上雷光闪现,天雷又劈了下来,季冥渊顺势就要将其挡下,却被虞二娘一手给推开了,那道天雷在她身上炸开了火光,如季冥渊所言,仅这一道天雷,足以要她性命。
虞二娘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于观南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巴,暗黑色的血涌而出,“咳咳……我受师父……传承,做窥天之人……于世不容,天道不会放过我,两位莫要为我揪心。”
季冥渊并未回头看地上的两人,他保持着以往的淡漠,嘴唇有些干燥,天雷的威力很大,而且反噬的力量也不小,恶鬼避无可避。那东西打在身上,仿佛在胸口烧了一把火,火势越来越大,烧焦了五脏六腑。
虞二娘看着屋顶,眼神有些空洞,她躺在于观南怀里,呐呐道:“不做神仙,不是公主,我……不过是一只掉落黄泉的野鬼……”她恢复记忆,眼里燃起希望,忽而熄灭,后来眼里有了烟火,如今却只剩下了烟灰。
裴萱一生所求,不过是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可是为人时她是一国公主,身不由己,为鬼时她选错了路,恶鬼无家可归,直到遇到齐宣仪。
只可惜,生不逢时,死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