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九幽之地遍地的鬼尸和血水仿佛被土地所吞噬,皆不见了踪影。
九幽玄月悬挂在玄冥殿上,半残的月亮阴冷森然,却照亮了原本不见天日的地方,月光所及之处皆一片灰然,枯木朽株,唯有地狱旁的山峰上开满了暗红色的弑神花,此花一百年只开一次,因其需要吸收恶鬼的血液为养料,所以盛放的时间大都集中在九幽恶鬼厮杀之后。
于观南从榻上醒来时,玄冥殿内空荡荡只余他一人,他只觉得身体哪哪都不对劲儿,尤其腰间酸痛无力。倏然想起昨夜之事,心里不禁失笑。自己也颇为大胆了些,恶鬼的躯体凉得如冰窖一般,好在孟七给的药丸生了效,否则他一个小小凡人怕是要因为大量阴气入体而身死在九幽玄冥殿的榻上了。
嘶,这样的死法忒丢人了。
穿戴好衣裳待身体缓过来后,他悠悠下了榻,没走两步便看见那石青桌上多了一碟梨花糕,看样子还是热乎的。
想来是季冥渊派人到人间顺来的。
于观南心里暖呼呼地,坐到了桌子边上,伸手就拿了一块塞进了嘴里,比上辈子自己亲手做的好吃多了,清甜软糯,梨花香也浓郁。
半个时辰后,他将桌上的梨花糕吃干净而后带上鬼面出了玄冥殿,正巧遇到了格娅带着几坛子酒水从偏殿过来。
“于公子醒了?诶,你这是要去哪呀?”格娅问道。
于观南摆摆手,道了句:“随便逛逛。”便赶紧消失在玄冥殿前了。
只有格娅一脸懵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想着九幽之地有什么好逛的,也不怕恶鬼么?
“啊呀,于公子,你可要小心恶鬼啊!”格娅叫唤着,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阴冷的风。
格娅连忙将酒水丢在了玄冥殿,急忙追了上去,深怕这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主人扒了她的皮,可是没追多久她又觉得不对,傩师不就是驱鬼的么?九幽历经一场厮杀,厉害的恶鬼都躲着养伤修炼,哪会跑出来吓唬他。
想到这里,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又飞了回去。
于观南之所以跑那么快,就是怕被格娅发现什么,既心虚,又羞涩。
他踩着凌霜往方圆五十里的背阴山飞去。
说到凌霜剑,原本此剑已经还给季冥渊了,可是那人手上已经有了一个趁手的武器,便将凌霜暂时留在了于观南手上,正好他也可以驱使凌霜剑,以后驱鬼也好,遇到危险也好,都能拿出来使使。
大抵是因为他身上有季冥渊的气息,一路上,没有那只不识相的恶鬼敢拦住他的去处,倒是遇到了几只被困住的冤魂,他顺手帮衬了一下。
枉死城的恶鬼被易柏和阎魔等人解决完了,城中大大小小的鬼怪都得到解放,枯木建成的房子上也少了不少怨气,没多久这座容纳着枉死冤魂和刑满释放的恶鬼的城池,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光——死气沉沉。
十八层地狱的封印已经失效,里面的恶鬼该杀的已杀,其余的十分自觉地又回到了地狱当中。易柏携手阎魔几乎花了八成的法术将地狱又封印了起来,加固了地狱的牢门,然而即便如此只要神主还未清醒,阴界的根基依旧与他这位三界至尊紧密相连,破除这些封印也不过时间问题。
九幽厮杀结束之后,阴界的动乱也平息得差不多了,而今就剩下了鬼界堡,虽是内部动乱不危及其他,但里面除了穷凶极恶的罪犯之外还有一些被阎魔派去管辖的阴官,以及一些转世轮回经过此地的无辜生魂。
但眼下易柏分不出神再去协助谁平乱了,他站在天梯旁往下看去,收入眼底的只有一片一望无尽的黑暗。
阎魔和钟离走到他身边,阎魔收了一望那副见到九重天神仙就要干架的嘴脸,客客气气道:“土神不如先到我森罗殿喘口气?阴界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土神协助处理。”
阎魔虽是阴界半个统治者,但按照职位高低与易柏也算是平起平坐的,突然说话如此客气估计是以他和钟离的法力在阴界也有许多事情难以处理,再加上易柏方才尽心尽力协助他封印了十八层地狱,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太过跋扈。
易柏却道:“我问你,凡人到九幽成活的几率是多少?”
阎魔懵了一下,随即道:“若是凡人那估计活不成,但我看土神那位傩师朋友身上有一股很强劲的法力,大概没那么容易死。”
“他身上的法术不同寻常,而且他似乎与九幽执掌者有些关系,土神不必太过担心。”钟离说道。
易柏当然知道于观南和季冥渊的关系,但他虽与这位前世君王有九百年未见,但昔日的情谊依旧刻在心底,不忍心见他出事。
“你们先回去吧,我稍后会到森罗殿找你们。”易柏道。
阎魔见他执意不肯离开也只好先和钟离离开了枉死城,回到了森罗殿中。
背阴山上。季冥渊拿着一坛格娅清晨从人间带来的寒潭香递给了离川,“这酒在婆娑城可是出了名的,你的后辈吴老先生就很喜欢喝,你可以试试。”
离川接过酒水顺便脱去了鬼面放在石青桌上,没敢猛灌,只是拿着酒坛子轻轻抿了一口,这一口下肚他几乎就要被浓烈的酒气灌晕了,好在酒量再差也不至于真就一口倒去,于是一脸红晕地看着季冥渊,“傩族如今就剩下一位傩师了?”
季冥渊道:“准确的说是两位。”
离川摆摆手,看着季冥渊得意道:“傩师就一位,其他那个顶多算个会傩术的。”
“呵呵…那也是傩师,难不成你这祖师爷还不想认账了?”季冥渊调侃道。
离川“切”了一声,他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一闭一睁,“不认不认,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哪像我……”
他还未说完却比季冥渊抢了一步,“哪像你,当年一人苦苦钻研,才领悟了万物之道,炁之根本,创造出傩术这么个东西,啧啧啧,真是让人敬佩呢。”他话锋一转,“话说太多不好,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离川忿忿道:“谁跟你吹牛!”
“是是是,你没有。”
话落,它们两只恶鬼忽然沉默了,洞穴里有一口石缸,缸中的水是死水,却因为岩壁上翩翩落下的枯叶泛起了一阵涟漪。
良久,离川一动不动地盯着季冥渊道:“你打算将他如何?”
季冥渊冷笑着没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哪怕想了九百年,也都没想到答案,或许这根本就没有答案。
“能怎样,顺着他的心意罢。”他道。
离川看着他的眼神里怜悯有之,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一个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你是可以陪伴他,但你不怕折他的寿吗?就算不折他的寿,你往后会送他无数回,你……”离川没再说下去,话已至此,季冥渊也该明白了。
季冥渊好不容易放下束缚的心里此时又被困回了黑暗的牢笼当中。
折寿这一说法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都是人与人,鬼与鬼之间的口口相传罢了。季冥狱在意的也不是这个,他一只与九幽共生共灭的恶鬼,生命仍旧漫无止境,没有生死之说,他也不过是陪于观南数十载,数十载之后,他只能停留在原地。如果于观南入不了轮回,他又要如何?
“无妨,我……我不要紧。”季冥渊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你不如想想裴泽为何会突然疯魔吧。”
离川心想着下次再也不要帮这只恶鬼完成厮杀了,他最好被其他恶鬼大卸八块,净给人添堵。想着想着心烦意乱地又喝了口小酒。
季冥渊刚从洞穴出来就碰到了于观南。
于观南一身白色素衣,他那一身玄衣朱裳沾染血渍,大早上起来就被季冥渊丢给他养的几只鬼奴下去清洗了,也不知道干没干,因此他也只好随意披一件季冥渊的衣裳来此处。
“冥渊,你怎么在这里?”于观南道,他这个时候见到季冥渊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脸色有些泛红。
季冥渊看着他穿的自己的衣裳,假装正经地咳嗽了两声,而后柔声道:“巡查途中刚好经过此处,这边有几座山峰倒塌,总要恢复一下,你……”他顿了一下,“他在洞内,去吧。”
于观南笑了笑,“执掌者还有活要忙呢?”
“有的,九幽地狱还没维修,我得帮阎魔好好把关,免得他哭着喊着来求我。”季冥渊说着,一手拉进于观南,在他耳边呐呐道:“观南穿我的衣裳有些大了,下次我帮你改改。”
于观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将其推开,“你还是赶快去维修吧,晚了不好!”
季冥渊轻笑一声而后离开了背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