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长辞殿内。
死界阴暗潮湿,仅有微弱的光芒从几面墙壁上折射出来,那光芒正好照射在殿门口,将那刻画有稀奇古怪的门把照得粒粒生辉。
千童刚到殿外竟有些惊讶道:“我说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见城里的画皮鬼讨论着什么,原来是界主的新欢呢。”
季冥渊就站在界主身旁,见是千童来了,微眯了一下眼睛,“很意外么?”
千童:“意外极了。”
这两人之间霎时火影四溅,但也是见好就收。千童看着座椅上的界主,想说什么,但见到一旁的季冥渊却又迟迟不开口。
界主察觉到了,便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出来,不用理会他。”他虽然说的是不用理会,但这也表明了,他确实没当季冥渊是外人。
千童就随了他的意:“您今日身体可稳定些了?”
季冥渊听到此话眼神收紧,瞟了一眼界主,只听他道:“好多了。”
千童一直就站在离殿门不远处,她环抱着双手,挡着死界那微弱的光芒,“那甚好,今日就可以到棺材庙看看,那只魂魄是否死绝了。如果他都魂飞魄散了,那么这躯体便是你的了,还需你继续磨合。”
“之前我就想问你为何不直接将他魂魄灭去,非得大费周章。”界主问。
千童也料到他会问这个,如是答道:“自愿献祭,若是他的魂魄是被迫而散,那就不是自愿的了。呵呵,界主怎么连这都没想到呢。”
在听到千童嘴里的魂魄二字时,季冥渊已经是极力在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了,他的双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仿若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爆发。
界主:“哦,这样啊,那就去看看吧,我估摸着他也应该没了。”他又看向季冥渊:“今儿,你就待在这里吧。”
季冥渊:“想来也是比较隐秘的地方,带我一只小小的画皮鬼去,确实不太合适。”
他是微笑了,但眼里雾霾四起,看不清什么情况。
界主闻言便笑了笑,“你若想去,也可以去。在这死界,去什么地方,没有合适不合适,你有能力都可以去。”
千童的面具在一片阴影下显得有些神秘,她腰上的盘蛇似乎动了一下。她明显叹了气,大抵是在嘲笑界主的愚昧,就因为一时贪图美貌,而这么轻易就相信一只鬼。
他根本没什么抱负,千百年来,死界种种都是千童一人扛下的,相比于这个无所事事,无所作为的界主,她反而更像是死界的主人。然而也是因为她,界主才是界主。
千童于他有救命之恩情,也是因为他才有幸活到了今日,哪怕面容被毁。所以她甘愿辅佐界主,甘愿撑起死界种种,是她找到于观南这个躯体,重新唤回了界主的亡魂。
救命之恩,理当鼎力相助。
季冥渊一向独来独往,冷清冷静,他做什么事情,想做什么事情都很随意。他顺从一切规律,所以淡然许多事情。譬如有哪只不知死活的恶鬼将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也不过随意笑笑。九幽恶鬼无穷无尽,而他便是那个穷尽。
九幽有恶鬼,不死不休,不生不灭。
他原本就与深渊相交,他便是地狱本身。
当他站在棺材庙口时,他便看到了跪坐在神像前的于观南。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哪怕他破败不堪,早已不成样子。
界主和千童先是走了进去,而季冥渊则在他们身后逐渐化出了真身。
玄青外衫染黑了庙宇,他的双眸血色凄寒。他隐秘在黑暗里,如狼似虎。
“没想到,他还没消散呢。界主,看来这个生命比你想象的顽强。”千童看着前面跪着的鬼魂道。
界主也嗤笑了一声:“傩师啊,可不顽强?”他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季尘不见了。
“季尘?”
千童也回过了头,“怎么,你带来的鬼不见了?”她对季冥渊的消失并不好奇,因为对于这只画皮鬼她本身就持有怀疑的态度,一只画皮鬼可不会表现出他那行事的风格。
然而季冥渊已经消失在了棺材庙中。没人能找得出来。
界主左右没找到人显然也有了怒气,“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季尘啊,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意图不知道,但这画皮鬼确实不简单。”
千童说着走到于观南面前,看着他虚弱的魂魄,“这只鬼魂也奇怪得很,自将他丢到这洞里起,就一直跪坐在了尘的神像面前。”她看了一眼界主:“大概也是了尘的信徒了,和你一样。”
界主眼睛动了一下,“和我哪里相同了,我可是恨了了尘几百年了。”
千童笑道:“你要是恨他,还会在这里造一座他的神像?你好好想想,这话说出来还指望别人会信吗?”
千童之所以会敢与这番同界主讲话,那也是界主的性命掌握在她的手里,是她将人从棺材庙里挖出来的,如今一只亡魂而已,于她而言也造不成威胁。
当然界主也没心思和她计较。
“神像是我建的,他曾渡化过我,但也亲手将我封印。”界主指着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道。
她不想再讨论这些,看着于观南的魂魄忽然就想着伸出一脚,将他踹开。
就在这时,庙宇里闪过一丝红光,千童的颈前拦着一根极细的血丝,有一部分已经伸入到了她的血肉里面。她不敢妄动,抬眼一看,只见身着玄青衣裳的人背对着她,护在了于观南那残魂面前。
界主感受到了来自九幽的气息,胸口被一股气息压制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是,九幽无穷恶鬼!”
季冥渊并没有着急回头,他收回了狱嗜,从手中化出了一只乾坤袋,而后跪在了于观南面前。
看着满脸憔悴,眼神空洞无物的于观南,他的声音却轻如流沙,又如青梧般,苍老无力。“观南……辛苦了。”他打开乾坤袋将于观南的残魂收了进去,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