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诺大的堂屋,只有一座案台和一把腐朽不堪的烂椅,上面供奉着一尊鬼像。没有供品,没有香炉,什么都没有,一尊鬼像占据了一整个案台。
于观南看着那案台好一会后,才忍不住道:“嗯…供奉鬼像?鬼也可以保平安吗?果然有问题。”
不过,在无尽堂里待了许久,他也没有被压制的感觉,只觉得冷,冰凉至极,冻得他汗毛竖起,让他不得不流转身体里的炁进行缓解。
于观南呼出几口气,搓了搓手掌,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鬼,可以满足人的任何私欲。”声音是从他身后响起的,仿若冰雪落玉,空谷幽兰,沁人心扉却甘冽阴冷。
于观南冷不丁心觉不妙,但也没有轻易回头,如此出现在无尽堂的东西,他不知是否为对手。
无尽堂里一片死寂,许久之后,连那冰凉的气息都似乎凝滞了起来,于观南不敢妄动,而他身后的东西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只好蓄势待发,先发制人了。不想身后又开了口:“神仙可以的,为何鬼就不行了?鬼中神者不比那虚有其表却高高在上的神仙可靠?”
此话一出,辟邪飞出了几枚铜币朝身后的东西击去,于观南顺势转身,见到的却是铜币击中某个幻影后,那幻影化成了虚无缥缈的一缕青烟,消失在了他面前。
“……消失了?”看来是只厉害的恶鬼。
“嗒——”有什么东西坐在了于观南身后的椅子上,他猛然回头,眼里透露出一股不可思议。
眼前的东西也正轻笑着看着他,倘若说这东西是恶鬼,那么,应当是于观南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只。
于观南细看了很久,它慵懒地依靠在腐烂的椅子上,黑色的长发飘然落下,即便是坐着,裸露的双脚也高贵得不着地上。身着月白衣裳,衣间梨花落雪,肤若凝脂,但半眯的眼眸发着红光,如同深渊一样,幽长又幽长。
简直美得杀人不见血,若非它孑然独立间散发着的是可怖的气场,让人不容逼近,那么该有多少人会被就此迷惑?
可想而知,那会数不胜数。
有那么一瞬间,于观南心口一滞,仿佛见到了故人。可是他知道,眼前人非心中人。
不一会儿他也便发觉了,此时这位不过分身而已,它太轻了,如果是实体,坐在烂椅上,椅子早就散架了。
“公子,看够了?”它道。
听闻,于观南平静下来,与它逼视,“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恶鬼。”
“呵呵。”那东西笑得很自然,只不过让人听了,心中一颤,“没见过,才对。”它支起了脑袋,“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傩师?”
于观南有些许震惊,反应过来后道:“是吗?知道我是傩师,那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东西半响没有出声,等于观南执剑刺向他时,它又化成了一缕青烟。说实话,于观南自知之明,并非它的对手,就是几个神仙下界也一样的。这来自九幽的恶鬼,并非那些大凶极恶所能对比的。
空荡的宅子响起一段回音,“公子,你我相见是缘分,又何必痛下杀手呢?”
不等于观南反应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宅子化成沙砾被风吹去,于观南陷入了幻境当中。
等他再睁开眼,巍峨高嵩的山峰与平静不动的血水,眼到之处一片灰然,没有活物,一切都是死的。就是在这一刻那种窒息和压抑的感觉袭面而来,令他不得不跪下了身子,撑在了辟邪剑上。
又是这个场景。
他喘着粗气,“可恶……你到底……是何等角色,嗯…造个幻境出来也能如此逼真。”
这里的压迫感太重了,压得他冷汗直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一双落了地的双脚朝他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扶起。这次的这个,就是实体了,因为于观南感受到了,被触碰的那一刻不是虚幻。
“这可不是幻境,你不要紧张,放轻松。”它开口道,声音和之前一样,却没那么冷了。
于观南直起身子,似乎在被扶起的那一刻,九幽给他的压力就一下子变轻了。他直视着它,“你究竟是谁?”他知道它是恶鬼,但,不止是恶鬼。
面前的人,在他问出这句话时,抽回了扶起他的手,在做着思考,思考了不知多久,也没能给出答复。于观南就那么等着,他不敢动,他知道,若一旦激起了对方的杀意,自己可能就要命丧于此,谁来了都阻止不了。
忽而那人指着前面,邪魔妖道,厮杀成景,“公子你看啊,这九幽恶鬼厮杀成魔,呵呵,多好的景啊,你说对吗?”
是的,在九幽能够活着的恶鬼必定嗜杀成性,那本就是一个肉弱强食的地方,在那里,只有强者才配活着。活着的恶鬼也分等级,从恶,凶恶,极恶到无穷恶,以及最强的执掌者,一层层分下来,凶恶以上的等级,于观南都打不过。
幻境是在一瞬间破灭的,重回现实的那一刻,它对着于观南轻声道:“我不过是一只恶鬼,若公子想知道我的姓名,我…我叫季冥渊。”
他停在于观南面前,不断与他逼近,发丝有些凌乱,却显得格外柔情,“作为交换,我也想知道,公子的名字。”
于观南往后退了几步,“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于观南实在不清楚他有何目的,但万幸的是,他没有对他起杀心,这也算是好坏各参半了,想到这,便道:“于观南,菩提山傩师。”
说完后他静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直视着季冥渊。他曾经也遇到过如此绝色,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那人住在心口,九百年来未曾离开,若非今日遇到恶鬼,他或许也不敢想起。
回想前世,他莫名有些轻狂,“我生平最敬重强大对手,今日有幸遇到阁下,来日我便有了修行目标。”
季冥渊没有理会他名字之外的话,“苍山负雪,明烛天南【1】,真是个好名字。与公子相见,我很欣喜。”
正当于观南不知所措之时,季冥渊抬起来他的下巴,那种冰凉的气息随之而来,“真的。”
那双幽深如同深渊一般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令他不禁心跳加速,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忽然,他伸手欲要碰上于观南额前的红痣,却被于观南转过了脸庞。
“别害怕,公子长得好,”他对着于观南的耳朵呼了一口气,“我不会吃你的。”
于观南反应过来后赶忙将他推开,“你想做甚?!”
季冥渊见他这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我原想多陪陪公子,奈何有事在身,不过放心,我们……来日方长。”
于观南的手里的辟邪剑刚想向他刺去,他却一瞬间散成了青烟,消失在了这无尽堂内。
许久,于观南才吐出大气,将整个身子放松了下来。他调整了片刻,思绪不清,便就不想了。至少他能猜出方才那位在九幽大抵的位置,必定是无穷恶以上。
索性没有与其动手,否则大概命不保已。
于观南活动活动了筋骨,想着得赶紧回去,不过还得要上什么地方买点酒水才行,没这酒水,说不准还要和他师父吴净山打上一架呢。
说来还真不怕被人笑话,傩师一代就剩一对师徒,而这两师徒,一言不合就会开打切磋,以前若还好,打也打不了多久,如今他与师父难分上下,可以打一整天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