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楼是流风城最大的青楼,院子里足有三栋华丽高楼,廊腰缦回,复道行空,水面上台榭画舫还不知有多少,根本无法一间一间去找,幸好小白藤问了,不然怕是要空手而归。
他刚打开钱袋,小丫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你怎么还要问?流金坊已经有好多人找过他了,你来之前他们怎么没告诉你?”
“……”
还没找出借口,小丫头就自己给他圆上了,描得曲折的眉紧紧蹙在一起:“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看你小所以故意欺负你!你多大了?有十五没有?这么小就进流金坊,要不你来我们这吧……”
小白藤不想和她展开话题,又掏出一块碎银子摆在桌上:“吴大天在哪?”
小丫头立刻止住话头,不客气地收了银子:“他住在阑干二号,你从后门出去,走桥过到对面的楼里,阑干字号的房间都在三楼,你顺着门口的牌子找就对了。”
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小白藤就不再多言语,小丫头看在银子的份上主动去给他换了一盏干净茶水,结果端着托盘回到大厅,椅子上阴郁俊俏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肯定是找吴大天去了,最好他能把那个疯子带走!她心里暗暗祈祷一句,脚步轻快地离开,接着去忙活自己的了。
走出后门,在眼前铺开的是飞花楼画桥流水的园子,连柳树上都缠了轻纱,微风一拂,纱幔轻扬,带起团团腻人的香气,害得小白藤刚出门就打了两个喷嚏。园子里的水是自石城河引来的活水,一弯九孔石桥静静卧在水面上,桥下聚着火红的游鱼,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游鱼慌乱四散开去,尾鳍搅动湖水,溅出一片片晶莹的水花。
走到桥面的小白藤扫了远去的游鱼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下桥,进了对岸更加精致的楼里。
这栋楼里人就多了,不过倚门的姑娘同样懒洋洋的,无精打采地调笑了几句,见眼前少年不为所动,便直接要起了钱,这一栋里的花样比前院要多,自然得收费也高些,想进门都要先交一笔不菲的银子,小白藤点出钱袋里所有银票,姑娘才喜笑颜开地收了,让出大门请他进去,还给他上了一壶香茶,而且是干净的。
目送着她出去了,他便直接运起轻功轻踏楼梯,几个纵身人就已经站到了三楼,距楼梯最近的是阑干十二号,顺着围栏往远处走,一号在最远的地方,二号次之。
他拆下腰上长鞭,抬脚踹门,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一段时日不见,壮硕的吴大天变得面黄肌瘦,他靠在榻上,身边围绕了三四个娇小玲珑的美人,其中一个正在为他续上烟枪里的芙蓉膏,看到外人闯入,几个美人甚是讶异,吴大天深嘬一口烟枪,半耷着眼皮朝门口望去,缭绕的烟雾里,门口那道黑色身影若隐若现,手里拿着的东西好像无常鬼的锁链。
他吓得吱哇叫出了声:“活阎王!是他!是阎王来了!来取我命来了!”
他一边嚎叫着,一边胡乱抓过美人挡在自己身前,她们对他这样已是司空见惯,有的柔声安慰起他,有的下了塌,对着来人盈盈一拜:“这位小公子莫怪,吴爷吸食芙蓉膏后总出幻觉,不知小公子是来?”
小白藤唇角勾起一弧凉飕飕的笑,手中长鞭在空中打出一记脆响:“阎王索命,闲杂人等退散~”
吴大山啊啊叫着,语无伦次:“是他!就是他!”
几个美人感觉出来人的恐怖,纷纷惨白着脸披衣起身,争先恐后地退到了门外,留小白藤和疯疯癫癫的吴大天在屋里对峙。
那日三人酣战,打头的和另一个砍得最凶,吴大天不知是胆小还是武艺不精,一直畏首畏尾地站在一边,逮着机会才补一下,小白藤空手应付两把紧逼的砍刀已经有些吃力,再有人时不时补上一下,弄得他狼狈不堪,身上不少小的刀伤和擦伤都要归功于他。
现在,到报仇的时候了 ~
他放出长鞭,鞭梢带着疾风朝吴大天的脖颈咬去,眼看着就要缠上,突然银光闪过,格挡开了长鞭。
吴大天瞪着眍?的眼睛,呲牙狞笑,手里是刚从塌后摸出的另一把砍刀,光可鉴人。
终于到这一天了,只要杀了他,他就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他晃晃悠悠起身,提刀朝小白藤砍去,小白藤侧身一避,砍刀劈中他身后几案,被整齐分作两半的红木几案缓缓倒下,案上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吴大天瞪了一会几案,才难以置信地扭头往旁边看去,他愣神的功夫足够小白藤杀了他,但他今日好像要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一直不急着动手。
吴大天又砍了过去,这次是衣桁被劈断,咣当歪在地上。小白藤负手立在不远处,狭长的眼眸含着浓浓的嘲弄,在芙蓉膏的作用下,吴大天已经神志不清,他眼里的黑色身影忽远忽近的,看过来的嗜血目光像一匹恶狼,恶狼手里拿着毒蛇,它们要一起取人性命!
嘈杂的人声从楼下传来,小白藤耳朵一动,不再和吴大天游戏,甩出长鞭卷走了他手里的砍刀,吴大天沉浸在砍刀被夺走的茫然里,凝视着空空的掌心不言语,而小白藤已经手臂手腕一齐发力,长鞭卷着砍刀,精准地朝他脖颈挥去……
吴大天只觉喉间一凉,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头重重摔在了地上,临死前他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被自己的血液泼红的墙壁。
“啊!!!!!”尖锐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小白藤眸光一扫,发现灯火投出一道娇小的身影在门上摇晃。
原来是个上赶着找死的~
他抖落鞭梢砍刀,唇角弧度益深,走近门扇,俯身往外看去。
外面偷看的妓子还没来得及躲开,正好与那只黑得吸不进一点光的眼瞳对上,幽深的瞳仁死气沉沉的,眼白爬满血丝,门内浓郁的铁腥气随之扑面而来。
仅这一只黑漆漆的眼瞳,就让她如同置身门内修罗场,她脑中最后一根弦崩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白藤冷笑一声,不急不慢地将吴大天的财物卷了个空,连手上的玉扳指都没放过,大略点点,今日花出去的钱能补回来,还有不少剩余。他收起搜来的银票和金银珠玉,然后瞥了一眼屋内损毁的器物,掏出一条约两个指节那么长的足金小鱼,当着刚进来尚处于惊愕中的人的面留在桌上,自己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单薄的身影在雨幕里急剧下坠,即将落地的刹那,长鞭甩出勾住了檐角,扯动得他一滞,平安站到了青石砖铺出的图案上。
园子里乱哄哄的,天彻底黑下来了,大雨噼啪打下,积水倒映出鬼影幢幢,他踩碎水面人头,闲庭信步地走上九孔石桥,回到对岸。
后面楼里的惨案传到前面来,人早一窝蜂跑去看热闹了,大堂里留下拥挤后的狼藉,小丫头正拿着扫帚在打扫。
见小白藤回来,她堵到他面前,眼睛潮得快溢出水来:“你就是活阎王,你是来杀人的!还骗我你是流金坊的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放进去的,我就完了!”
她快疯了,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瞧瞧自己都干了什么?!骗活阎王的银子、当面说活阎王长得吓人、还说他在流金坊被人欺负!她怎么会觉得这个差点扼死她的少年被人欺负?!
小白藤抱臂在胸前,脸上扯出一个嘲笑:“从始至终,不都是你在说我是流金坊的?”
小丫头一惊,张着抹了胭脂的小嘴说不出话来,细想下来,的确是自己先入为主了,活阎王半句都没承认过他是流金坊来的。
她回过神,黑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刚刚他站立的地方留有一个漂亮的翡翠扳指,小丫头东张西望一下,飞快地捡起藏入了袖中。
揣着扳指,她想起了市坊间的传闻,依稀有说活阎王不伤害无辜的,打坏的桌椅会赔,误伤的人也会赔,不过都只是传闻。
那这是……不慎掉下的?还是赔给她的?这个扳指一看就值不少钱。
她稳下心神细思量一会,一跺脚回房收拾出自己攒的银钱,并扳指一起交给鸨母赎了身,迅速离开这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