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新旧面值皆不一,显然是白鹭一生的积蓄,银票最上面还有一张字条,是她的手书——藤儿,好好照顾自己。
小白藤反手扣上匣盖,垂下头不再去看,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身上,打湿了白惨惨的斩衰,透出里面衣裳愁云惨淡的墨色来。
兰花也看清了匣内的东西,跟着掩面痛哭。
月绪重新走近,递来一块手帕。
小白藤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血红的眼睛茫然挂泪,嘴上一个劲呢喃:“月绪,我没有祖母了……祖母不要我了……祖母不要我了……”
兰花听见小小孩儿的呢喃,哭得更厉害了,一屋子三个人,只有月绪情绪是稳定的,空出的手拿过帕子为小白藤擦脸。
给他擦干净脸,他也记起平日里听来的那些安慰人的话了,学着他们的腔调安抚道:“螣弟再这样哭下去,鹭前辈该走得不安心啦,她定然是希望你没了她也能好好生活的。”
小白藤想起字条上的留言,眼泪愈发止不住,月绪给他擦着脸,心里连连叹气,往日怎么没看出这小家伙这么能哭?
他被小白藤扯着袖子,动弹不得,只好朝兰花动动眉眼,轻声指使她:“还不赶紧收拾?不是出殡前要烧掉吗?”
兰花转身继续忙活,小白藤哭够了,也松开月绪的袖子起了身,帮着一起收拾,主仆二人每收拾一会就要哭上很久,东西本不多,却硬是拖到天黑才整理全。
除了装银票的匣子,还收拾出一大盒子药来,药瓶上没写标签,兰花比划了小白藤才知道,这是祖母生前一直服来镇痛的药。
镇痛的么……他倒出一丸放入口中,没用水送,就那么硬生生咽下了。兰花让这一举动吓到,慌忙要拍他背脊让他吐出来,却被他身形一晃,轻巧避开。
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好像是没那么疼了……
遗物全部整理好,或被活着的人留起或预备烧掉,忙活了一天的两人有了空闲,心里不由又念起与白鹭之间的点滴。
兰花一直在收拣白鹭的遗物,一边收还要一边安慰小白藤,忙得不可开交,一干家务事自然都落到了黄双肩上,他估摸着他们也吃不下饭,打布置好灵堂就开始躲懒,睡到傍晚才慢悠悠地挽袖子烧火,煮了一锅甜粥,盛出一碗送去给小白藤。
小白藤正陷在失去最亲的人的悲痛中,不想吃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在黄双的一再坚持下,他终于气得挥手打翻了托盘,瓷勺和粥碗随托盘一起叮当掉下,泼脏了地面。
月绪起身挡住他视线中的狼籍,扭头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有些饿啦,沾沾少爷的光,劳霜前辈再端两碗来~”
黄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藏起眼中阴翳,毕恭毕敬地下去了,待他走了,月绪才欠手欠脚地去摸小白藤的头:“螣弟不乖乖吃饭,鹭前辈知道了怕是要生气的~”
小白藤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我送你下去告状怎么样?!”
“咳……不逗你啦,晚上按规矩你要守灵的,什么都不吃当心晕过去。”
小白藤沉默不语,不过等黄双再端来粥时,他真的硬灌进去半碗。
往后几日,都是月绪陪伴在他身侧,白日他睡了,他就坐在门外靠在门扇上阖眼跟着眯一会;夜里他守灵,他便逗他说话,小小的孩儿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总熬不住疲惫睡过去,于是他还要替他续灵前的香火和灯油。
其实也没什么好续的,杀手孑然一身,哪来的香火要传承?可活着的人总要做些什么,以打发这令人窒息的漫漫长夜。
七日很快过去,再多的眼泪都哭干了,小白藤憔悴了许多,走起路来步伐都在发飘。
白鹭的棺材在拓金山后下了葬,按剑冢的规矩,坟前竖一块无字烂木为碑。
安葬好她,月绪等人也到了殉主的时候,他们像模像样地嘱咐小白藤几句话,行大礼辞别,然后用各自的剑自刎于白鹭坟前。
带着热气的鲜血从月绪颈上喷涌而出,有一滴溅到了小白藤脸上,温度高得像是要在那块皮肤上灼出一个洞来,他漠然抹去那一滴鲜红,冥迷空洞的心无力再去在意太多。
拓金山背面崎岖陡峭,鲜有人来,黄双懒得再挖坑埋他们,探过鼻息确认死透了,便从树上掰来几杈粗大的枝叶凑合盖住他们的身体,然后扯着小白藤回家去。
进了家门,他掏出一封信和一沓银票:“师姐的死大公子已经知晓了,派隐大人送了一封信和银钱来。少爷若是想,属下几个便护送少爷回剑冢去,那里到底是小姐的娘家,有亲人庇佑。”
小白藤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罢,面无表情地将信收进了袖中。
他心里很乱,这几日来的悲痛和压抑无处发泄,统统化为了杀戮欲望,他想杀人,想看见血流成河,想用长鞭深深勒进谁的脖颈来发泄心中恨意……
然而黄双不知他此刻的痛苦,还在诱哄他回剑冢去。
“我哪都不会去,你们自己回去吧。”小白藤捏住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强忍着没有把它砸到他头上。
“少爷在这,属下怎么能独自回剑冢去?属下知道少爷心里难过,舍不得这里,可是就剩一个老妈子,怎么能照顾好您?”
白鹭早就说过,小白藤在这里,黄双回不去剑冢,不知祝月沉是怎么想的,但写给小白藤的信件上只是提了一嘴,并未强行要接他回去。
他不接话,黄双便硬着头皮死命劝,终于成功惹得人大怒,不仅掀了桌子,还提着长鞭追着他一路打到门口。
黄双落荒而逃,白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幽静,不,现在是死寂。
密密的云层落起了淅沥秋雨,小白藤在躺椅上坐了,雨水从藤萝稀疏的叶间漏下,打湿了他的发。
七日没顾,这架藤萝似乎也萎靡了,叶子黄黄的,凋零满地。
雨到了半夜还在下,藤下的孩儿也原样枯坐着,全身上下都已湿透,任兰花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人影出现在墙头,轻巧翻了进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孩子气。
月绪肩头披了一件斗篷,遮住了身上沾染的暗色假血,白鹭早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就在城外一处不远的小镇子里,不过往后传信就不得不借助亦邪鸟了。
小白藤这几日一直很沉默,要等很久才愿意开口回一句话,月绪耐心等了一会,只听得他道:“三日后我要去荒月宫。”
他似是猜到月绪要说什么,自行接着道:“要不是荒月宫,我不会失去爹娘,也不会累祖母辛苦照顾我十余年,这么早就被内功反噬没了命。”
有些事白鹭不说,但他猜的到,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会偏她被反噬得这样迅速?
月绪想了想,十分爽快地同意了:“不让你去你也不会听,不如哥哥们陪你走一遭,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可别到时候人走着过去躺着回来。”
小白藤怫然不悦:“你舌头很多余?”
“我错啦我错啦,三日后我们在城外码头等你,回见~”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翻墙跑走,生怕跑慢了被割了舌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