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也是有意逗人开心,见她开展颜,自己也笑了,包起来镯子,道:“奴婢这就将东西放起来。”
晚一些的时候,二房的吴芸带着丫鬟,抱着账本来找阮宁芙一起理账,阮宁芙就也和宝珠要了账本算盘来。
二人在软榻一起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放着笔墨、账本、算盘等物。
吴芸不是正经算账,她时不时打量阮宁芙,看她穿得厚,说道:“什么时候还穿夹棉的?”
“这两天风大,总有些凉。”
吴芸说:“你没出门,不晓得外头太阳大,暖和着呢。”
吴芸眼珠子又在阮宁芙身上转了几圈,这个嫂嫂还是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一点也看不出生没生气。
她攥着笔,说道:“搁我说,那些个小贱人三天不挨打皮子就发痒,不知将主子放在眼里,嫂嫂既然留她在院子里住下,少不得要费心调理调理。早些劳累点儿,隔三差五的给她们紧紧皮子,规矩立住了,人就乖巧了,往后日子也好过。”
“就是将来再进来什么人,有样学样,也知道该做什么样。”
阮宁芙认真听她说话,也认真做事,脸上挂着一点微笑,一只手拨弄着算盘,眼神里温和,吴芸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她讲话。
索性撂下手里的毛笔,问阮宁芙说:“嫂嫂不信我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信?”
二房那边,有两个小妾,一个通房,三个人伺候在吴芸手下,同伺候在猫儿旁边的老鼠一样,整日战战兢兢,脑袋都不敢往高抬。
吴芸和顾怀南夫妻两个虽然时不时争吵,但底下那几个小的,没有一个敢给吴芸不痛快,她一年到头的鞋袜多是几个妾室做的。
若论调理妾室,阮宁芙自然是比不过吴芸,这个她是肯承认的。
看她这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样子,吴芸生了一肚子气,坐立难安,没留几刻就带着怒气走了。
出门送吴芸,阮宁芙心如明镜,吴芸那个记仇的脾气,早知道顾怀南对巧儿有意思,一直想教训教训,只是先头巧儿在婆母余夫人院子里,如今又到了蘅芳院来,吴芸自然是插不上手。
吴芸对巧儿是怀恨的,对她也未尝没有嫉妒。
今天过来,好心是有的,不好的心思也难说没有。
尤其是一些看热闹的心思。
只是,顾怀风从巧儿屋子里出来才多久,不到一个昼夜吧?这一点事儿就人尽皆知了。
巧儿身边的丫鬟婆子、院子里的人,婆母余夫人、吴芸……莫不是在书房里研究玉石的家公老侯爷也知道了?
阮宁芙送过吴芸,打院门口往回走,院子里走动的丫鬟婆子暗暗觑她面色,她打量这蘅芳苑里,石板路径、红漆柱子,轩窗木廊……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仍是熟悉的样子,眨眼就陌生了。
什么都会变。
顾怀风变了,婆母余夫人也变了。
今天婆母余夫人留她说话,吴芸专程看她,这些人都要仔细看她,是否也是因为觉得她陌生?
而她自己,一夕之间,也变成了个可怜可笑可叹的“弃妇”。
——弃妇。
阮宁芙忍不住笑了笑,今天太阳很暖,她却觉得有点冷。
真奇怪,她还没和离呢?说什么弃妇不弃妇?
婚姻内也有弃妇吗?
那等将来巧儿顺利生了孩子,这些人是恭贺新生儿的降生,还是更加觉得她可怜、可笑、可叹?
又或者是向她贺喜。
再或者,祝福中夹杂着怜悯,怜悯中隐藏着祝福,大家站在一起装模作样。
这些目光她都看到了,从现在到以后的目光她都看到了,阮宁芙只觉得羞辱。
她是个受不了别人怜悯的人,若要被人怜悯,比割了她的肉都要让她难受。
阮宁芙苍白着脸,直着脊背,走回正房。
偷看她的丫鬟和婆子并不十分敢看她的脸,尤其是去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
宝珠坐在方才吴芸坐的地方算账本,阮宁芙刚才应付用的账本和算盘被她拿去算。
她走到软榻旁边,看了看埋头算账的宝珠,说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宝珠笑着说道:“一点也不辛苦,老夫人说了不着急慢慢做,反正这一天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奴婢慢慢算着,不知不觉就弄完了许多。”
“这些账目都不难,再说了,您还另外给了奴婢好些赏钱。”
阮宁芙笑了笑,在对面坐下,说道:“反正不着急,先放下吧,不用算了。”
宝珠挪开面前的算盘,“不算了?”
“对,不算了。”
阮宁芙说道:“你让人留意着,看怀风什么时候回来,让人请他过来这边,就说我有些话和他说,有事情和他商量。”
真正决心要和离,心里一下子宽敞了。
这一天夜里,顾怀风没有回府,小厮来传话,说他留宿鸿胪寺。
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想回来呢?
无所谓。
他总不会一直不回来。
第二天晚上,顾怀风回来了,听见桂香说阮宁芙请他过去,有话和他说,他脚步顿了一下。
阿柔就这样认了输?就这么简单?这是真的吗?
不安和喜悦一起涌上心头,来不及多说什么,他推开门走入正房。
矜持地唤了一声:“阿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