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烦躁,非常烦躁。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响起,桑葚专注的眼神一暗,不想理会,那边不依不饶地打过来电话。
第四个打进来,镜头中陈惑已经喝第三瓶啤酒了。
她按下手机接听。
桑伊惠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桑葚,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忘了你妈怎么死的了吗?你遭受了什么吗?”
桑葚沉默。
那头继续说:“小崽,你不能忘记知道吗?如果连你也忘了,那你妈妈,我姐姐就太可怜了,你不是私生女,不是外遇生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桑葚用力抓紧了被子,她低声说:“没有,我没有忘。”
她说完,桑伊惠有几秒没说话,估计是在平复过盛的情绪。
桑葚抿唇保持沉默,努力稳定呼吸频率。
“我理解你,”桑伊惠开口,这次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不少,“毕竟陈惑把你养大,但如果没有木词怜,你本来就可以有家有爸妈,好好的长大,不是吗?好了,乖崽,我昨天刚回来上海,去预习班找你,听说你生病离开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
桑葚愣了下,按灭放着监控的手机。
“你去找我了?”
桑伊惠嗯了声,温温柔柔地笑道:“小姨好久没见你了,挺想你的,明天中午一块吃饭。”
桑葚深呼吸,匆匆回了句:“好,我不太舒服想睡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她仰躺在床上,鬓角抽疼的厉害,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如果她不是桑伊然的女儿该多好,如果他不是木词怜的儿子该多好。
偏偏她和他之间躺了一条人命。
越不过去,跨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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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惑吸了半包烟,喝了一打啤酒,疯狂沸腾的大脑才冷静下来。
没办法掰扯,小姑娘可怜巴巴,不亲就委屈的不停冒泡。最重要头疼这个情况,一是病理缘故,二是心理问题,两者混到一块,没办法很好的得到控制和解决。
目前为止,国内外的治疗药物桑葚吃了不少,体质原因,效果都非常一般,反而药物的副作用给她的身体造成的负荷愈发大,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没办法反驳。
那理由他无条件接受,这事儿只能等桑葚状态稳定了再说。
他想差不多了,冷静了,心理那关暂时稳定,站起身去卧室快速洗了个澡,打起精神浅眯一会,等弄好头发,联系好周妍,又打电话定了午饭。
桑葚没有睡,在没开灯的房间蜷缩成一团,被子一多半都被她抱在怀里,眼神认真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秒。
陈惑只穿了条黑色西装裤,皮带还没用,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腹肌随着他抬手臂开柜门的动作更为清晰。
一件白衬衫被拿出来,他随意套上,敞着怀拉开抽屉选了一块表,不疾不徐地扣上衬衫扣子,皮带的卡扣一按,没打领带,领口没全扣,懒漫又慵闲,西服外套拎起来搭在臂弯,拿着车钥匙出了1501的门,径直来了1502的门口。
她马上关了手机,闭上眼装睡。
没到两分钟,咔哒一声。
卧室门从外头打开,陈惑进来了。
他掩住门,坐在床边,先用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才打开了床头灯,没挪开手,压轻嗓音喊她:“小崽,醒醒,该吃午饭了。”
桑葚一点都不饿,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紧张和控制不住的惊恐中。
但他的声音好像在蛊惑她。
陈惑视线下滑,落在桑葚下半张脸,游过泛着不正常红的唇,飞快地皱了下眉头。
“小崽,我开了台灯。”
他顿一秒,又补充,“我知道你醒了。”
眼皮上的干燥热气消失,桑葚慢慢地掀起睫毛,微微眯眸适应光线。
昏黄的灯光散开一小片柔和的光晕,镀在陈惑的半边身体和脸上。
桑葚眼底发烫。
“小崽。”
他的指腹蹭过她的脸颊。
桑葚表情淡漠,眼睛却红的厉害。陈惑耐心地给她擦干净,一遍又一遍。
“不哭。”
他放缓了声音,轻柔的仿佛在哄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犯病期间,桑葚感觉她是水做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出来,而他是安全所,只有见到他才可以心安,不会发疯,如果一秒看不见,她就开始往崩溃的方向走。
陈惑是锁,她是被锁起来的人。
桑葚手指尖抵住手心软肉,她的第二块烟疤在尾椎骨处。
那时候她想逃,想告诉陈惑,年纪太小,不会隐藏被桑伊然发现,她跟疯了似的把她关起来,烟头毫无征兆地按下去,一直吼她:“你也想离开我?你怎么敢离开我?你考虑过妈妈的心情吗?你知道妈妈因为你承受了多少委屈和痛苦吗?”
脊骨支撑人的身体。
最重要的部位之一,一旦受到侵害就会有极大的可能半身不遂,无法自理。
她被严厉警告,再也不敢了。
真的很疼,很烫,越挣扎越痛苦。
可她依旧天天盼着他,盼着他来,盼着他来带她逃离恐惧。
“小崽,”陈惑的心头被刀剜开缝隙,低下头,指腹轻抚她的眉毛,“我应该早点去对不对?”
所以她想让他更宠着她,便说:“对,你应该再早点来。”
果然,陈惑的头更低了,他企图不让她悲伤,以至于偶尔会变得跟她一样痛苦。
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这么想是错的,他本身就跟她一样。
不只是她一个人活在惊恐中,噩梦中,他也在,不比她少。
她没办法离开他,正如他万事纵着她,毫无底线可言。
生病的可能不是一个人。
她用尽全力的想走,还是忍不住生拉硬拽着他。
桑葚脸上的水痕被一一擦去,他也在难过,猛伸手拽住陈惑的领子把他拉近,嘴唇撞到嘴唇,柔软的舌尖变成了利刃。
谁哭了,眼泪这么咸。
谁流血了,血腥气这么大。
陈惑被她决绝的样子弄得抖了一下,没控制住更用力回应了她。
吻到最后,一塌糊涂。
分不清谁更像一个病人。
陈惑和她呼吸交融,缠绕,似乎滚在一起,像两块化了的冰一样融成一团雾。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失控后的靠近克制又隐忍,只吻她,坚决不再越界半分。
明明这么近,似乎又很远。
桑葚微喘着错开脸,眼红脸红,唇破了皮,声音哑到了极致。
“和你没关系。”
陈惑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被子里乱七八糟的她。
桑葚又重复一遍:“和你没关系。”
她很自私,很不正常,就想让他亏欠着她,一直一直亏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