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空间内沉寂了许久,终于,伏安影动了。
他伏下身体,手指在自己的尾巴尖上划过,感受到不再寒冷的温度之后,他的脸上有了些喜色。
“这样一来,小水就不会讨厌我了……”
漆黑的蛇尾轻轻一甩,庞大的身体便离去不少距离,然而等伏安影即将离开反相世界的时候,却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扶井周围似乎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伏安影走过去,看着半空中萦绕的淡青色雾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不过很快这股雾气就消散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扶井说是井,只是一处洼地罢了,里面盛着一滩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不明液体,整日散发着讨人厌的倻气,牵制着不少人守在反相世界。
伏安影清理干净扶井新产生的倻气,便离开了这里。
他想再去看一眼程叙水,现在自己不冷了,小水应该消气了吧……?
被伏安影惦记着的程叙水还没睁开眼,喉咙传来的痛感便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他趴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坐起身的时候身上尽是些枯草树叶。
程叙水抬起头,发现自己待的地方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穿着单薄,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有些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站起了身。
程叙水皱着眉头扶着身边的树干,挠了挠脖子,没发现不对劲,但是嗓子眼又格外难受。
好像吃进去了不该吃的东西一样。
程叙水看了一眼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天色灰暗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卷往下掉。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伸手抠了一下自己的嗓子眼。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很轻的力道,却让程叙水干呕起来,使劲咳嗽了几声之后,程叙水缓过神来。
他连脖子都呛红了,站在原地缓了许久,这才擦干净唇边的湿润。
程叙水的记忆回到昏睡之前,只记得自己喝了一瓶冰箱里的饮料,还打开了闻独留下的一小瓶药剂。
再睁开眼就是在这个地方,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然而自己明明记得昏迷之前有人在家里。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像绑架,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他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凭着感觉往前走。
程叙水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往前走了十多分钟,一处断崖映入眼帘,残破的小木桥还在半空中摇晃,发出难听的吱哑声。
他远远看过去,那边像是一个小村落,只不过光线不好,看不出具体的情况。
天太冷了,以至于程叙水不得不缩着脖子走路。
早知道这样,就穿好袜子了。
程叙水搓了搓脚踝,光裸的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冻得发红。
在心中后悔了许久,还是决定绕路看看,能不能到村庄上去讨件衣服穿穿。
程叙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村落,心中一个劲地咒骂:
要是被我逮到算计我的,一定扒皮再抽筋最后扔到大街上暴晒十天。
他的脸色有些发青,风好像越来越冷了,刺骨的寒意穿过单薄的衣物贴在皮肉之上,好像要把人冻僵一般。
“这也太冷了吧……”程叙水哆哆嗦嗦地往掌心哈气,“究竟是哪个孙子在暗算我。”
不知道是不是冻得太狠了,程叙水感觉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怎么刚刚还有点距离的村落一下子就到面前来了?
实在是不现实,程叙水走过去,在村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抵不住寒冷,走了进去。
村落中冷清得有些可怕,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影,脚下的泥土地很干,只剩粗糙的尘土在随着风滚动。
这个地方就像是被世界遗忘了,直到如今程叙水的造访。
程叙水抱着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四周,不得不说,没有人的村落,还是挺渗人的,不管走到哪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他不敢放声呼喊,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的时候,总觉得发出声音是一种非常恐怖的行为。
程叙水慢慢地往里面走,视线在破旧的房屋上扫过,出奇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是却又想不到自己与这座村落的关联。
脑海中唯一与郊外扯上记忆的,只有当初和父母一块来的经历。
那时自己被骗上了山,看着他们两个神神叨叨的行为,害怕又不知所措,尽管慌乱,更多的却是解脱。
走到村落的尽头,程叙水看着面前的景象,低低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回到了这里吗?
程叙水的面前有一大丛树木,绿到发黑的树叶中,有一辆陈旧的小车,熟悉的颜色和车型,无一不在告诉程叙水这究竟属于谁。
这是当年程家父母想要抛弃亲生儿子所用的工具。
他的眉头微皱,看着面前只露了一个角的车辆,轻声道:“居然还在这里,为什么不消失?”
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
程叙水的脚步有些不稳,他靠近的时候,车辆的全貌也在他的面前展现出来,车门敞开着,里面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被遗弃了多年,反倒像是在邀请程叙水坐进去一般,驾驶位前挂着的吊坠还在随风摇晃着。
程叙水的脸色惨白,嘴唇因为冷风而发红发紫。
他动作很轻,慢慢地坐在了车子的后座上,小心翼翼蜷缩起来。
“好冷啊,能带我回家吗?”
他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也许是乌幻白,也可能是伏安影。
外面突然响起有些清脆的声音,有人踩碎了落在地面的枯叶,声音由远而近,停在了程叙水的身边。
来人看着程叙水白皙的后颈,轻声笑道:“又见面了。”
过了好久,程叙水才抬头,眼眶红得不行,看着头顶那张惊悚的脸,记忆回到了多年之前。
那时程家父母跪倒在地,祈求着无名鬼度化自己,随后在惨叫声中消失不见。
程叙水嘴唇有些颤抖:“我……我没心情跟你说话,离我远点。”
来人的脸上惨白如头顶的月光,宽大的兜帽下是三个漆黑的洞。
他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却如同正常人一样说着话。
苍白的指尖又长又细,轻轻地落在程叙水的脸颊上。
“你不思念你的父母吗?”
程叙水摇头,整个人好像脱力了一般:“小黑呢?”
“……”白袍人沉吟片刻,笑了一下,“也许是抛弃你了。”
程叙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随后把头埋在膝盖上,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哦,那你来做什么?”
白袍人没什么反应,在程叙水的身边坐下,轻轻叹气:“你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你真的不记得你的外公了吗?”
“……”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白袍人不知道程叙水在想什么,但是他并不着急。
这座山上已经布满了他的傀儡,程叙水从一开始就已经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了。
“他在哪?”程叙水闷声问道。
“在我家呀,你想去看看吗?”
程叙水点头。
白袍人莞尔,伸出了一只手掌,摊在了程叙水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说:“入场费,一只眼睛。”
程叙水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白袍人没有脸,却给人他在微笑的感觉。
“我有一个问题。”程叙水忽然靠近,贴着白袍人的脸,声音很轻,“那些怪物都是你弄出来的吗,包括威尔金?”
“对,很不错吧?”白袍人爽快承认。
程叙水眨眨眼,突然动手,右手的拇指插进了白袍人眼眶所处的位置,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眼睛。
他惋惜地收回手,看着被腐蚀出白骨的手指,甩了甩,随后抓住了白袍人的兜帽,低声道:“我很不喜欢你的行为,趁我还没生气,滚。”
白袍人惊讶于程叙水的动作,好半天才痴痴笑出了声,说道:“你还真是……原来你没有被迷惑,刚刚都是在演戏吗?”
“演你大爷,把你衣服脱下来我穿穿。”
很明显,被迷惑是假的,冷是真的,程叙水的脚已经冻僵了。
白袍人很大方,白色的长袍盖在了程叙水的身上,随后施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程叙水说道:“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你,我等你的好消息。”
随着白袍人的离开,程叙水所坐的地方也逐渐恢复原样。
这里哪还有什么车,明明就是一个巨大的树墩,就连不远处破旧的房屋也是假的,眨眼间便轰然倒塌,就像地震之后的灾区。
程叙水长舒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指,右手在发着颤,刚刚过于鲁莽的行为代价有点大,强忍着不喊出声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了。
右手拇指上的皮肉消失,露出的白骨惨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