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萦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把青玉剑的。
打从记事起,她就用这把剑挖过蚂蚁洞、削过小木棍儿、剃过孔二毛的头毛,也斩过恶妖魔物、杀过无耻恶徒、打败过诸多强敌。
离人谷外的村子里有条老喜欢追着她咬的大狼狗旺财,长得挺像剑柄上的狼头,她脑子一热就给自己的剑取了个富贵儿的俗名。
后来想想挺好,她确实想要大富大贵数不清的灵石,这样就能买到各种稀罕的天材地宝给师父疗伤了。
奚萦和富贵儿,一人一剑相伴多年形影不离,他们是最最亲密的伙伴、心意相通的朋友、命运与共的至亲。
发现景辰跟富贵儿之间的奇妙联系后,奚萦也唯有惊讶而已,尽管无法读取小狗富贵儿或是凡人景辰脑子里的每个想法,但她知道自己的剑对自己绝没有一丝半点的恶意。
他发自内心地亲近她、信赖她、崇拜她,她能感觉到。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此前景辰举止有异,孔二毛和封峻都怀疑过他,奚萦却始终觉得他不像坏人。
亲自养了二十年的剑,就算烧成炭化成灰,也要比寻常人家灶孔里的炭灰光鲜可爱一点。
而此时看到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青玉剑从小景辰脑袋里拔出来的诡异场景,奚萦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这得多疼啊!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便伸手摸了把景辰的后脑勺,带着点心疼和安抚的意味。
景辰却没功夫享受他家司主大人满心的怜爱,他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剑一点点从自己脑子里拔出,那种熟悉的,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了他十几年的头痛仿佛又回来了,撕扯他的魂魄、碾碎他的理智,让他无数次想彻底沉入地狱却又苟延残喘挣扎着醒来,日夜不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他的母亲吗?
为什么啊……
当江静萱彻底将剑拔出时,年仅三岁的小景辰已经面无人色,白狼用鼻尖碰了碰小景辰的脸颊,将他圈得更紧了些,江静萱却未作停留,拿着剑利落起身走向外间。
景辰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江静萱,从她没能及时掩饰的微红眼角处寻到了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至少,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
“念伊,这把剑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今日便赠与你吧。”
江静萱神情平静,仿佛送出的只是一把普通剑,无念指尖碰到剑身时怔忪了片刻,喃喃道:“这剑真漂亮啊,它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江静萱顿了顿,继续道:“但你知道的,我祖上跟前朝皇室有些渊源,这把剑是先祖太宗皇帝铸丹宸金印时用多出来的材料所铸,就算不如丹宸金印那般聚气化灵衔运而生,但二者系出同脉,应该能用。”
无念惊讶挑眉,抬手抚过剑柄上栩栩如生的狼头:“这把剑竟已有灵?”
江静萱闻言瞬间红了眼眶,她连忙低头掩饰过去,叮嘱道:“让他与苒苒结本命契,应该能帮苒苒定住魂魄。快走吧,离开雍都,不要再回来了,念伊……”
无念收起剑,再次劝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江静萱摇头不语,轻轻推了推无念,示意她赶紧离开。
这时里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江静萱神色一变,当即转身奔回内室,无念担心她出事,也跟着一道进去。
“不好了阿萱,辰儿他——”
被白狼圈在怀中的小景辰已是面如金纸,呼吸脉搏全无。
江静萱急得脸色发白,一把拉过无念:“辰儿!念伊你快帮我看看辰儿这是怎么了?”
无念见状亦是大惊:“怎么回事?”
她当即抬手按在小孩头顶,掌中荧光一闪而逝,江静萱和白狼瞬间被定格,唯有无念穿梭于静止的时光中,指尖一一点过小景辰周身各处大穴,最后再次落回头顶。
时间重新流动起来时,小景辰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细若游丝的呼吸也勉强续上了,而无念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失了天魂,又遭血脉反噬,三天之内,若不能找回天魂的话,恐怕就……”
江静萱闻言反倒冷静了下来:“可以用别的方法补全魂魄吗?比如血亲的天魂。”
无念眼神陡然一紧:“你疯了!他的天魂怎么丢的,我去帮你找回来就是。”
江静萱抿着唇没作声,名为云徽的白狼忽然道:“别问了念伊,求你帮帮辰儿吧,我愿意用我的天魂补全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