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沛然做的最轻松的一个暑假工了。
上午不用来,下午她去的时候温拂容还留在店里,闲的时候他在那里写写东西,忙的时候他就过来搭把手。
温女士有时也来,每次她来都像是专门来给谢沛然放假的,有一次临近关门,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提出给谢沛然画一幅速写。
彩铅画的速写,色彩鲜亮,光影明晰,暖色调的咖啡馆里,一对年轻人正对着一杯咖啡做处理,少女明艳的眉,少年温吞的眼,缓慢地发生着化学反应。
后来那幅速写上了扫描机,成了谢沛然的手机壁纸。
再后来,谢沛然翻温拂容手机的时候,发现他也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倒是很有默契。
大概是志愿截止时间前一天,谢沛然从咖啡馆回到家里,推开门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谢萍红了眼,谢德海怒气冲天,谢嘉麟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像置身事外,游离世间的局外人。
谢沛然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她不想管这些事情,转身进了房间,没有锁门。
外面又吵了一会儿,她开了笔记本,打算再和实验室的学长学姐沟通下项目,这个暑假他们跑去了深圳学习。
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谢嘉麟拧了门把手,进了她的房间,然后锁上。
谢沛然没有理他,他坐在房间的另一角,两条腿敞开,沉默地低着头。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气氛沉重起来,压得谢沛然窒息,她敲了会儿代码,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才问:“你想怎样?”
“我想复读。”谢嘉麟抬起头,唇角抿成倔强的直线:“我不甘心。”
“爸妈怎么说?”
“爸觉得复读丢人,想去贷款让我上民办本。但妈不同意,要么贷款我毕业了自己还,要么我就去读大专。”
是吗?
虽然有些意外于这两个人的行为,但也很符合这些年来她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又是片刻无言。
良久,谢嘉麟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吐露这些天,或者是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怨恨:“爸只喜欢成绩好的孩子,而妈最爱钱。”
他仰起头,自嘲一声:“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废物。”
“在他们眼里屁都不是。”
谢沛然停下了敲代码的手,语气淡淡:“但你至少是个男孩。”
是男孩,这套房子将来就会留给他,而谢沛然将来会连一个房间也不剩。
谢嘉麟的怨恨骤然收声。
他没法让谢沛然去同情他,就像不能让高位截瘫的人去同情瘸子一样。
谢沛然按下运行按钮,程序跑了起来,她才转过头,对谢嘉麟说:“如果你真的想复读,我可以借你六千应个急,你的成绩回老家复读应该费用全免。”
那六千是她勤工俭学还有打寒假工攒的。
谢嘉麟沉默着,犹豫又犹豫,他知道谢沛然也没什么生活费,勉强够用,攒点钱很不容易。
但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谢谢姐。”
“复读完我会还的。”
“嗯。”
谢沛然关上电脑,有些疲惫,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温拂容和温女士。
想起温拂容失手打翻咖啡的时候,温女士急忙冲过去看他有没有烫到手。
温拂容摇摇头说没有,看着一地狼藉摁了摁太阳穴,有些失笑:“真是……我去拿个拖把。”
温女士让他坐着歇一会儿,她去拿,又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做事恍恍惚惚的。
温拂容只能犹犹豫豫地说:“昨晚熬夜了,睡得有点晚。”
温女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第二天要上班还敢熬夜,等你出社会了就等着被轮番毒打吧。”
“那我不出社会了,给您当一辈子员工吧。”
温女士抡起拖把:“想啃老?”
谢沛然回过神来,好笑之余,心里一阵酸胀。
她有点羡慕。
是——很羡慕。
羡慕这样自然而健康的亲子关系,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从谢德海和谢萍身上得到的。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
也不过是从不管不顾的争吵,进化成了有意识地避开争吵。
谢嘉麟还在房间没走,谢沛然淡淡出声:“谢嘉麟,习惯就好了。”
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不是所有的爱,都是没有条件的。”
如果这样说,这样说服自己,总会好过一点。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谢沛然拿起来看。
温拂容:我家做了蛋糕,你要过来尝一尝吗?
他拍了张图片,是栗子味的蛋糕,切开来有两层夹心。
谢沛然:好啊,报个房门号。
她开了锁出去,谢萍还在沙发上生闷气,刷着抖音短视频,看一些感恩教育受难日。
听到谢沛然开门的声音,谢萍拧过脸去,话里都是恶意:“天天这么晚出去,你是不是太离谱了啊?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去外面,是要跟人家开房吗?!”
谢沛然转过身来,眼睛漆黑如墨:“你二十一岁跟爸在一起的,没几个月就有了我。”
她握着门把手,拧开,语气闲散又刻薄:“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我肯定比不过你啊,妈妈。”
咔嚓。
在谢萍发火之前,谢沛然率先关上了门,两只手插进裤兜里,那点压抑的火气顺着脊背往上冒。
她抬起脸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脚尖抬起,狠狠地踹了下墙。
咚的一声回响,过道里没有人,空荡荡的。
脚尖发麻,有点痛,她盯着鞋尖,又用力踢了一下。
像是在泄火。
她踢完,收回脚,迈开步子走向电梯,按下按钮。
盯着显示屏的数字从1到5,谢沛然慢慢垂下头,扯了扯嘴角笑,口中喃喃低语:“真他妈累啊……”
滴的一声,电梯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