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罢,穆钰又道:“陛下,文宁郡主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如今怕是犯病了,不妨让她下去歇歇吧。”
皇帝朝着穆锦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摆摆手并不多说什么。
穆钰赶紧朝穆安试了个眼色,穆安明白了姐姐这是在替自己解围,立刻起身扶住穆锦,两人先行离席了。
两人依偎着同行,一滴泪砸在穆锦手心,穆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反过来将穆安的手轻轻握住。
去了内殿,穆安立刻试着平复起情绪。
她忍不住懊恼起来,亡国时她尚且年幼,心中的悲楚必定抵不过两个姐姐和窦怀的十分之一,自己刚刚却殿前失仪,险些惹了麻烦。
穆锦笑着捧住穆安的双颊,替她拭去泪水,轻声道:“你先回去,我歇歇就来,大姐姐离开时你才六岁,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让她看看你漂漂亮亮的样子。”
穆安闻言也挤出一个笑容,把头点了又点。
再回到宴席上,来往的宫人步履匆匆,穆安不紧不慢地往回赶,一个抬眼却见到一个捧着酒盏的内侍左右张望了片刻,朝着灯火昏暗的角落去了。
穆安就在不远处,她鬼使神差地也停在纱帘前,微微侧头,却见那内侍从花盆地下取出一包药粉倒入酒壶中。
穆安一惊,心知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慌忙悄声退开。
她缓步后退,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娘娘小心。”
穆安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猛得转身脸色煞白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人躬着身子并不看她,摆出一副恭顺模样。
穆安立刻镇静下来,方才那个往酒里下药的内侍正捧着酒壶出来,朝男子欠身示意。
“快去吧。”男子挥挥手。
得了男子的首肯,内侍捧着酒壶往宴厅去了。
男子又朝穆安行了个拱手礼,道:“此处人多慌乱,怕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贵眷,姑娘还是快离开吧。”
穆安的目光追随着小太监的酒壶,想到刚才新朝皇帝对他们的试探,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为他们设下的鸿门宴。
文宁郡主及家眷暴毙宫中……
她这十六年本是苟活,如今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要落下了吗。
“我要去赴宴,大人不妨为我引路吧。”穆安脚步略显踉跄,转而对这个不期而遇的男子说道。
男子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贵人请。”
穆安缓步向前,心知自己此番将去赴死,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与这人攀谈起来,“大人如何称呼?”
“我是内宫的宦官,名景玉。”
穆安跟在他三步之后,边走边避开往来的宫人,心中已然明了此行将步入绝境,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这样好了,我记得你了,你也记下我。”
“我是仪妃娘娘的妹妹,我叫……”
穆安话还未说完,却被景玉打断了。
“贵人说笑了,奴不敢冒犯贵人名讳。”景玉已恭敬地俯身,停在了宴厅那扇雕花屏风之前。
穆安如梦初醒,脚步一顿方又继续向前,失了魂般回到座位上,还不等她回过神,便见那个内侍正在给仪妃斟酒,酒斟好后便静静候在一旁。
穆安的神色闪过一丝诧异,不对,皇帝要除掉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为何只对大姐姐动手。
穆安慌了神,一不小心打翻了酒杯,身旁的宫女立刻来替她将酒重新倒满。
她静静盯着眼前的酒杯,心如擂鼓,莫非不是皇帝的意思,是旁的人要害仪妃。
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家家宴上动手?
穆安在心中祈祷着姐姐不要饮酒。
这时,乳母怀抱的小皇子却嚎啕大哭起来,乳母赶紧来哄,哭声却止不住。
见孩子哭个不停,穆钰道:“小皇子恐怕是饿了,不如让嬷嬷把他带下去吧。”
皇帝点点头。
“陛下。”穆安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文宁郡主与妾亲自为小皇子缝制了一件百家衣作为百日礼,为小皇子增福添寿。”
“小姨为外甥制衣,有心了。”
得了首肯穆安从穆锦手中接过锦盒献上,快步上前,临到之时脚下一滑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侍酒的内侍,两人瞬间滚作一团,酒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人皆是慌了神,齐齐跪伏在地。
“妾该死。”穆安将头低埋,生怕降罪。
皇帝目光如炬,直视着穆安,却并未言语,气氛一时凝滞。
“幸而百家衣无碍,不然辜负了一番心意。那个不长眼的宫人,退下去,今后不准在殿前侍奉了。”
“谢陛下。”
穆安心中暗自庆幸,朝皇帝欠了欠身,连忙退了下去。
“快来,日后可别这么冒失了。”穆钰边说边轻轻扯了一把穆安,穆安顺势在姐姐身边坐下。
闹剧结束,穆锦也回来了。
席间歌舞不断,穆安想装作自然却几次因为手抖拿不稳筷子,她无奈将双手藏在桌案下,一抬眼却瞧见席间正对着的一位男子正面带笑意地看向自己。
他座次颇为靠前,仪容不凡,想必是位皇子。
穆安抬头与他对视,男子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才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歌舞上。
穆安被他看得心中一惊。
突然间,男子缓缓起身道:“趁次家宴,儿臣恭祝父皇与九弟身体康健!”
说罢男子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璨儿真有这份心就好。”皇帝也举杯附和。
见此照理说席间人都得敬酒,她刚才打翻了酒壶,可那内侍给穆钰倒好的酒还摆在桌面上。
穆钰毫无察觉,正欲举杯。穆安却先一步拿起姐姐的杯子,一抬眼正看见那个男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穆安心如擂鼓,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宣璨,是他要害大姐姐,而自己坏了他的好事……穆安立刻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