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却大松了一口气,只是跑五十圈,看来长官心情不错,感谢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等一下,指挥官竟然心情不错?!
下一秒,他就看见瑟林转头低声对身后的年轻雄虫道:“先带你去军部的医院看一下,再做个检查。”
萨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魔幻的世界,这其实是异兽的魔法吧,否则指挥官怎么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关心一只雄虫?!
他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在撞到瑟林不善的眼神时瞬间被冻住了,打了个激灵行礼道:“遵命,长官!”
副官还是尽可能地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那只雄虫隐约说了句什么。
然后瑟林冷哼道:“我都不嫌麻烦你嫌麻烦?这次你掉了几斤肉我都要知道。”
萨克立刻想,他回头就要和军部的同僚们打个赌,他遇到了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啊!
军部医院的检查室比阿莫想象得要宽敞明亮得多。
雪白的墙壁,崭新的仪器,连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感觉都比中心医院要清淡几分。医生是一位严肃的雌虫,正在仔细解读着检查报告。
“右侧第六至第八根肋骨曾经有过骨折,愈合不当导致轻微的变形。左脚踝的韧带也有旧伤,现在看来已经影响到了稳定性……”
阿莫坐在病床边,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却悄悄追随着站在医生对面的瑟林。
军雌正在认真听医生说话,不时地点头。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来,愈发衬得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口服愈生剂就可以慢慢调理。”医生翻开另一页报告,“但是考虑到阁下刚刚度过觉醒期,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阿莫的思绪飘远了。
他想起刚才路上暴露出的更多的细节。
军雌会放慢脚步等他,却不会再来拉他的手腕。军雌会无声地帮他挡住过路虫的打量,却不会再和他走得那么近,像在垃圾星一样肩臂相撞,体温相触。
他有些失落又自嘲地想,如果他们曾经不是那么亲密,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微妙的距离感。
他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他到底能不能和瑟林表白?瑟林对雄虫到底有多抵触啊?如果他冒失地说出那些话,会不会以后连这样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防万一的话,建议还是留院观察几天。”医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瑟林微微颔首:“那就……”
“我不要!”阿莫几乎想都不想就拒绝。
军雌和医生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少年被这两道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但还是执拗地重复道:“我不想住院。”
瑟林毫不客气地回怼:“我驳回了,这关系到你的身体,抗议无效。”
阿莫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却透出几分倔强。他默默抠了抠床单,心想反正自己跑得了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军雌的声音忽然凑近了。
阿莫一惊,抬头才发现瑟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赤褐色的眼睛眯起来,显然看穿了什么:“是不是又想跑?”
少年心虚地躲开对视,他听见瑟林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愿意住院?嗯?”
那声疑问的尾音却像是红鹮的尾羽,漫不经心地挠过少年的心尖。
他不讲理地想,是你问我的。
于是他抬起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军雌:“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类似的话,阿莫在垃圾星上也不是没有说过,但是瑟林直觉地意识到这次不一样。
少年望着他的目光太专注了,那不是单纯的依赖,有一些更深一层的东西,在眼底缓慢而隐秘地涌动着。
仿佛是某个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开头,最终却又藏成这样模糊又真挚的一句。
可是是什么呢?是什么要从那片绿色的汪洋里溢出来?
他隐约触碰到又迅速收回,然而那热意已经在那刹那的连接中漫进了他的心间,晕成了他耳后的绯色。
瑟林匆忙转过身,声音比刚才哑了几分:“行,不住就不住。”
他虚张声势,强装镇定:“正好我休假,可以亲自在家看着你。”
他背对着少年,问起医生在家照顾需要注意的事项。
检查室的灯光果然太亮了,比垃圾星昏暗的天光明亮太多,那抹红晕即便是在古铜的深色肌肤上也无处遁行。
阿莫眨了眨眼,他想,军雌是在害羞吗?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有什么柔软而轻盈的东西扑腾着,在他胸腔里张开了翅膀,随即又被理智按住,飞不远,只敢在心里小心兜着一圈又一圈,犹豫着,徘徊着。
但是原来那道雾气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捕捉。
这是不是起码意味着,他在军雌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也许他可以成为那个“大多数雄虫阁下”之外的例外。
少年悄悄用食指描摹他的背影,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只要是军雌没有回头看他的时候,从离开医院,到去吃晚餐,到现在他们要进家门。
阿莫吮着一颗棒棒糖,蜂蜜味的。
他对丰盛的晚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倒是在路过一家糖果店的时候,又是那种熟悉的,小狼看到肉骨头,瞄向身旁的饲养员,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期待。
“就今天一次,”瑟林划了一下电子锁,没好气地警告道,“以后不许在晚上吃糖。”
第一军团的高级指挥官并没有住在富虫区,那里大多是庄园或者别墅。他住在一间高层公寓,落地窗前铺开整座帝都的夜景,灯火辉煌如同星河,连绵不绝地蔓延到视线尽头。
阿莫贴着玻璃看得出神,星光映在他的眼里,像一汪浅浅的绿湖泛着波光。
就是那身病号服实在太不像话了。瑟林瞥了一眼便走进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家居服。原本想干脆给少年下单定做几套,可他也摸不准对方的尺码,只得暂时作罢。
他想说你先凑合一晚,但是少年已经接过了衣服,眼里闪着一种说不清的雀跃。
那种开心太过明显,让军雌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这件衣服吗?但可能有点大,穿着不是很方便吧?”
阿莫抱着衣服,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眼睫轻颤了下。
若不是瑟林正站在面前,他恐怕早就把脸整个埋进去,只为了把那股甜丝丝的蜂蜜味藏进鼻腔,藏进梦里。
他太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军雌的问题,而是又收紧了手臂,忽然认真道:“我觉得……我以后应该能长高到正好穿你的衣服。”
他那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把瑟林逗乐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打击到少年,又强压着嘴角哄他:“好好好,你慢慢长吧。”
阿莫显然不会被这种话敷衍过去,他不服气地撇撇嘴,两步站定到军雌面前。
他几乎是贴着军雌在比划:“我已经长高一些了,我以前只到你这儿,不信你看。”
瑟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惊讶地发现少年是对的。也许是觉醒期的原因,他的个子窜了不少。
而少年离他太近了,近到他的发梢轻轻扫过军雌的唇角,有一种微妙的触感。
军雌怔然之间,竟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高度,若是微微低头,恰好吻在少年的发旋上。
心脏在某一瞬间急速地跳动起来,带出一阵阵鼓动的燥热,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感觉不仅来自心脏。
一股更具体的热意攀上后颈,循着虫纹蔓延,血脉深处的生理反应不请自来地苏醒过来,只是为了回应雄虫靠近的气息。
他的心迅速冷了下去,那点方才升起的温度,被毫不留情地按进深水里,扼灭得干脆利落。
太靠近了,他想。
近得会被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牵引着,滑向一场被安排好的降服。而他最不容许的,就是失控。
军雌退后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你去洗漱吧,东西给你放在洗浴间了。”
可直到入睡前,那块颈后的皮肤仍旧隐隐发烫。有一根奇异的神经似乎把那里和额角的伤疤牵连在一起。伤疤也隐隐作痛。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慢慢闭上。
而一墙之隔,少年也毫无睡意。他把衣服攥着,拽起布料遮住半张脸,让那股甜蜜的蜂蜜味一丝不落地缠着自己。
星脑的蓝光映在他的面庞上。上面显示的是一篇帖子:如何追求自己喜欢的虫。
阿莫觉得这篇帖子非常好,因为第一句话就是:表白不是心意的开始,而是在靠近答案时,递出的那张确认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