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虫觉得他话说出口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突然降了好几个度。他战战兢兢,疑心是自己刚刚提到紧急情况触到了这位阁下不好的回忆,连忙赔笑着想解释道歉。
但是面前的雄虫似乎收起了刚刚那种攻击性,他冷着脸简短道:“我不认识他。”
那虫见他没有发难的意思,大松了一口气:“没…没关系,我们一定会给阁下一个交代的,您安心修养就好了。”
没想到雄虫又皱起眉:“什么交代?”
为首的虫再次语塞,这位阁下也太直接了,一点委婉的余地都不留。
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当时那么积极揽下这份差事。本来以为偏远地方来的雄虫,还这么年轻,应该会很好忽悠,借着他跟军部扯皮,恐怕能咬下来不少赔偿,到时候他也能从中揩不少油水。
但现在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按照律法,雌虫致使雄虫陷入危急情况,除去必付的医疗费用和刑事处罚,还有事后赔偿,根据雄虫的受伤情况和雌虫的财产而定。”
“从雌虫十年起的收入数额到全副身家或者更多不等,超出部分需服劳役作为偿还。”
这下他明显感觉到他尊贵的服务对象,生气了。
阿莫的目光犹如利刃:“我不需要交代。”
那只虫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什么情况,这只雄虫是傻的吗?谁会嫌钱多啊?那只军雌虽然没戴臂章,但是出现在帝都,八成就是第一军团的。
第一军团是帝国精锐,常年有作战任务,哪怕是刚加入的军雌,之前大多也是在其他军团积累了不少战功的,那拥有的财富可不是一般雌虫比得上的。
他和同事们面面相觑,也顾不上暴露自己那点小心思了,赶忙道:“额不阁下,这是…这是帝国律制,我们也是照章办事。不用您多费心,我们会把事情办妥的。”
阿莫盯着他,缓声道:“但是,你们调查了吗?”
雄保会的虫心里叫苦不迭,难道真叫他遇上了一只这么死脑筋的雄虫?
他决定开始打哈哈:“我们当然是会先经过调查的,会仔细询问医生护士,一旦有消息,就和您来确认。”
“等找到那只军雌问讯后,再把详细的事件报告给您过目。”
阿莫意识到,他们找不到瑟林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虫给同伴递了个眼色,又换上笑容:“那就不打扰阁下休息了,我们的虫随时会来关注您的情况,有需要您尽管吩咐。”
这一点暗渡陈仓的小伎俩在小狼崽眼里跟明晃晃的没两样,深绿色的眼眸更凝了一瞬。
少年开始怀疑,就算之后这些虫发现自己其实是一只雌虫,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来从瑟林身上牟利。
一个和垃圾星截然不同的,文明的高等的星球,道貌岸然下掩藏的是更肮脏的贪心。
不行,他要先去找瑟林,在瑟林来找他之前。
雄保会的虫离开后,护士又走了进来。
他似乎发现了这位阁下不太喜欢陌生虫触碰自己,站在床边先谨慎道:“您的点滴结束了,我来帮您拔一下输液针。”
阿莫顺从地伸出手臂,护士见他很配合,也放松了一点:“因为您当时反复高烧后脱水了,我们为了大量补液,用了比较粗的针头。”
他小心地用消毒纱布按压住针头:“可能会比较疼,您忍耐一下。”
话虽说在了前头,他还是如临大敌,担心娇气的雄虫会受不了疼而大发脾气。
然而护士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他很轻松就完成了拔针,雄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见他望过来,还疑惑地回视。
那绿莹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脸红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乖的阁下。
他想说些什么,少年已经摁住纱布收回了手臂:“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护士一愣,笑道:“好的,那您好好休息。”
他开始收拾挂瓶和输液管,阿莫又叫住他:“你知道,我睡了多久吗?”
雌虫想了一下,回答道:“没有多久,您是早上被送过来的,现在也不过刚过下晚。”他补充道,“您的身体素质比大多数雄虫都好很多呢,很少有阁下可以在觉醒后的虚弱期醒得这么快。”
阿莫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那…也没有很久,瑟林应该还没有把事情处理完吧,他还来得及赶在那群虫之前找到军雌。
于是他问道:“那我可以出院了吗?”
护士连忙摇头:“这恐怕不行,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期。”
少年听罢,乖巧地点头,看着雌虫推着医疗推车离开。
房门关上的下一秒,阿莫就飞速起身,把纱布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一间高级病房,外面有一圈阳台,他俯在阳台上,观察这间病房的位置。
是四楼,他不能直接跃下去,他的目光沿着建筑轮廓游移,很快在最右侧找到了一条消防梯,和他隔了三个阳台。楼下是医院的绿化公园,树木高大,枝叶交错间隐约可见错落的小路,即便有虫抬头视线大概也会被遮蔽。
阿莫正准备翻身出去,却注意到自己身上白色的病号服。这样的衣服太显眼了。
他退回房间,打开衣柜门,里面果然挂着好几套不同颜色的病号服。他挑了一条纹路不那么明显的深色裤子换上,又拿了另一个颜色的上衣当作衬衫叠穿在外面。
他站上栏杆,借力一踩,稳稳跃到旁边的阳台边缘,落地的时候手指迅速扣紧护栏稳住身体。他歪头观察了一下这间病房,发现拉上了垂帘,于是侧身跨步到另一端。
几次故技重施后,他很快翻到了尽头的房间,踩上消防梯,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这一过程比他在垃圾星的废墟间穿梭简单多了。
少年若无其事地沿着林荫道往外走,阳光正好,风也正好。
当护士再次打开门要例行检查的时候,只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他瞪大眼睛,转身着急忙慌地去找医生,路上差点摔了个跟头。
办公室里,年长的雌虫医生正翻着手中的档案,和什么虫通讯着:“是的,如果我判断得不错,是天生的。”
“对于年轻的雄虫来说,和信息素或者腺体有关的,都是基因病。这位阁下的雌父,恐怕也是一只亚雌。”
“是啊,算你运气好,竟然还能碰到另一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只是不能释放信息素罢了,性命无忧。”医生向后靠倒在椅背上,轻笑了一声,“身体素质还相当好,又是一位A级的阁下,只要他不暴露这个秘密,帝国给他的财富地位够保他一辈子。”
“所以,只能看你的本事了,怎么说服他配合你。”
“好的,老师。麻烦您把那位阁下的检查报告发给我,辛苦您费心了。”
如果瑟林在这里,他就会立刻认出和年长医生通话的那个声音。
是莫奈。
“莫奈·泽菲尔,我的好弟弟,还真是被命运眷顾啊。”
第四星系的主星,位于中心区域的一个贵族庄园里。
一只苍白的修长的手正把玩着一支红色的采血试管,面前的星脑屏幕上浮现出各种基因测序的数据。
“本来还有点可惜,没来得及采到那只小虫被注射后的血液样本。不过既然是只畸形的雄虫,就无所谓了。”
他低头,撞进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淡漠,如今却像是沉溺于星光月影的夜海,起伏的潮汐里全是纯粹的迷恋和渴切。
它的主人伏在他腰间,低语:“雄主……”
雄虫的手轻轻勾起雌虫的下巴,指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皂液的清香:“你之前说,瑟林带着那只小虫跃迁回了帝都?”
深蓝色的眼睛,睫毛扑闪,像一只脆弱的蓝闪蝶。
雌虫贪恋这种气味,想握住雄虫的手腕,又在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不敢亵渎似得缩回手。
他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渴求又像是在赎罪:“对不起…雄主,您那么热爱您的事业,我却没能保护好它……”
“嘘…没事的,宝贝,没事的。”雄虫的食指抵上他的唇瓣,“你知道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蓝闪蝶追着月光坠入夜海,海水逐渐浸透了翅膀,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脱,他只是安静地飘在那里,没有挣扎,没有抗拒,甘愿溺亡。